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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俞廉三客居湖北,寂寞異常,有這樣一個表侄,遠道來訪,自然感動,因而為他寫了兩封很懇切的「八行」給浙江當道。徐錫麟拿著回杭州,去謁見署理浙江巡府的杭州將軍壽山,當面遞上一封請求派赴日本學習陸軍的稟帖,其中夾著一張三千兩銀子的銀票。壽山欣然接納,不但批准了稟帖,而且還為他寫了信給駐日公使楊樞,照應徐錫麟。

  於是徐錫麟、陶成章、龔寶銓、陳伯平、以及徐錫麟的妻子王振漢等一行十三人,由上海放洋到了東京;但是學習陸軍的志願,卻未達成,因為徐錫麟是深度近視,眼力不合進振武學堂的體格標準。想改學陸軍經理,依然被摒;因而又想改學警政,但陶成章不贊成。就在這意見相佐、莫衷一是之時,陶成章與龔寶銓都因為水土不服而生了病,相偕回國,在西湖上供奉月下老人的白雲庵養病。

  於是徐錫麟決定獨行其是。回國以後,北上活動;他本來已捐了道員,想活動分發到湖北,以後改省分發安徽,因為安徽巡撫恩銘在山西做知府時,俞廉三正當山西巡撫,很看重恩銘,結為師生。同時恩銘與壽山是連襟,都是慶親王奕劻的女婿;徐錫麟認為走上這條路子,大有可為,因而改了主意,到安徽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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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俞廉三的推薦,恩銘對徐錫麟另眼相看,到差不久,就委奉為陸軍小學坐辦;因為人地生疏,他還不敢放手進行革命,只是傾心結納陸軍小學的師生,深得人緣,所以恩銘對他頗為賞識。半年以後,改調為巡警堂會辦,兼陸軍小學的監督;同時又為他奏請加二品銜,成了安慶官場中的大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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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浙江的革命形勢,快將成熟了。主持人是一位巾幗英雄秋瑾。

  秋瑾字璿卿,別號競雄。她的父親秋壽南,從小就將她當成男孩兒看待,讓她跟族中兄弟一起在家塾中念書,聰穎好學,為師長誇為「女才子」。以後秋壽南宦游湖南、福建,都將秋瑾帶在身邊,親自課讀;同時也不限制她的行動,因此秋瑾的抱負見解,跟深處閨中的所謂「千金小姐」,是大異其趣。

  然而,婚姻一道,卻不脫傳統的窠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十八歲嫁了湖南人王廷鈞。夫婿醉心利祿,捐了一個京官,分發在戶部當主事;而秋瑾看了許多論時事的報紙書籍,無形中已接受了革命思想,對於官場中的腐敗情形,深惡痛絕,因而與丈夫的意見不合。夫婦道苦,由親友調解,彼此定約,析產分居。秋瑾變賣了所有的首飾,東渡日本留學。

  這是光緒三十年三月間的事。初到東京住在駿河台留學生會館,學習日語;後來就讀于青山實踐女學校,改著和服,不事修飾;宛然慷慨瀟灑的美男子。所往來的亦多是湖南的革命同志。這年秋天,終於加入了橫濱的洪門天地會,受封為「白紙扇」,也就是軍師之職。

  秋瑾與徐錫麟相識,是由於陶成章的介紹。

  光緒三十一年,秋瑾回國省親,行囊中有兩封陶成章所寫的介紹信,一封給蔡元培;一封給徐錫麟。她第一次見到徐錫麟是在東浦的熱誠小學;徐錫麟對這位充滿了颯爽之氣的英雌,頗有好感,但其時正為籌備大通學校,奔走不暇,所以無法與秋瑾深談。不久,秋瑾向她的慈母要了一筆學費,匆匆又回日本。直到徐錫麟一行十三人到東京留學,才又重見。秋瑾為人熱心,對徐錫麟的妻子王振漢照料得很周到。後來徐錫麟因為學習陸軍被摒,隻身回國;王振漢便全由秋瑾照拂。

  光緒三十一年冬天,日本留學界發生了大風潮——由於日本文部省頒佈了一項「取締中國留學生規則」;在身受者的反應分為兩種,一派主張歸國設學;一派認為不妨忍辱求學。秋瑾性情剛烈,自然屬於前一派。回國以後,先在浙江湖州的潯溪女學校任教;沒有多久,辭職到上海,倡辦中國女報。

  這是光緒三十二年春天;到了秋天,隨徐錫麟一起到日本,進入巡警學校受短期訓練的陳伯平,學成回國;秋瑾邀他在中國女報幫忙。撰述之暇,互相研究炸藥;一次處理原料不得當,發生爆炸,陳伯平傷眼,秋瑾傷手。陳伯平自覺技術未精,再次東渡專為去學炸藥調合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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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間,萍瀏革命爆發,震動長江上下游。各省革命党都集中在上海,相約舉事響應;秋瑾是同盟會浙江的主盟員,又是光復會的會關員,所以於浙江方面的義舉,她慨然自任。巾幗豪氣,不知激發了多少懦夫的壯志!

  浙江的革命組織,以光復會為主;而光復會的大本營,無疑地是大通師範學校;因此,秋瑾要有所活動,就必須先回紹興,以大通學校為根據地。但辦學與革命的性質不同,辦學要安定,革命要活躍;混合在一起,就必然會起風潮。大通學校風波迭起,由口舌之爭到暴力毆鬥,無所不有;因此得了個很難聽的外號,叫做「強盜學堂」。

  整理這個學校的責任,落在秋瑾肩上。其時萍瀏革命雖已失敗;但秋瑾與徐錫麟經由馬宗漢的聯絡,約定以光復軍的名義,在浙江與安徽,同時並舉。秋瑾為了急於發展革命勢力,特為在大通學校之內,設立體育會,想招收女學生學習兵式體操,編成女國民軍。這個構想自然得不到紳學兩界的支持,也沒有一個女學生來報名;秋瑾迫不得已,只好招集金華、處州、紹興三府的會黨弟兄來學兵操,經常實彈打靶,兩萬發子彈耗發了一大半。秋瑾自己也穿了男子的軍服,騎馬出入城郊;紹興是個極保守的地方,士紳對她的行為,認為離經叛道,傷風敗俗,大為不滿。

  然而他們無奈其何。因為秋瑾別有一套手段,剛回紹興之初,就在官場上下了功夫;那時「談洋務」是件很時麾的事,秋瑾見多識廣,言語便給,加以落落大方的儀態,自然予人好感。特別是紹興的知府旗人貴福,很支持秋瑾,當大通開學之日,親撰一副對聯相贈:「競爭世界,雄冠全球。」拿她的別號嵌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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