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石破天驚 | 上頁 下頁 | |
五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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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他是誰?」 問的是清藤——他坐在榻榻米上打棋譜,眼都不抬;有意用這「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神態,來表示他的輕蔑和抗議。 「他是清藤幸七郎。」 「搜他!」那警官又問:「還有內田良平和平山周呢?」 「內田回國了。平山在香港。」 警官跟他的同僚私下商議了一下,決定就地訊問作一個筆錄。 「你們到新加坡來幹什麼?」 「來看康有為。」宮崎答道:「我是康有為的救命恩人,交誼很深。但是,現在完全不同了。」 接著,宮崎細說與康有為的淵源;到了新加坡,如何聽得謠傳,說他是刺客;以及如何一怒絕交的全盤經過。唯一隱藏了的事實是,他此行的目的,為了想促成孫、康的合作;托詞環遊世界,到經此地,順便訪友。 問完了,警官又跟他的同僚低聲商議;決定要作一番搜查。 一搜搜到長短兩把武士刀;那警官立刻像獲得了真贓實據似地,振振有詞地問:「你們帶著刀,幹什麼用的?」 「武士刀是日本武士的生命,就像耶穌教徒帶十字架一樣。」宮崎用諷刺的聲音問道:「你連這個風俗都不知道嗎?」 警官面有慚色,不再追問;只繼續搜查,查出皮包裡貯藏著極多的港幣。 「你很有錢!」警官的臉上,又出現了深具信心神態:「你們兩個被捕了。」 入獄不久,就有人來探監;是多情的居停桂子,紅紅的眼圈,卻強作笑容安慰宮崎,將帶來的鋪蓋什物,一一點交。獄卒在旁,不便多言;宮崎只找到一個「說私話」的機會。 「法國郵船從西貢來的那天,你到碼頭去等;見到福本,告訴他趕緊避開。」 桂子深深點頭,想有所言,獄卒已來催促;她含著一泡眼淚,一步三回頭地,捨不得離去。 * * * 桂子只探過一次監,以後就只「送牢飯」;食物豐盈,而且還有香煙。 「別的囚犯,不可能享受這樣的待遇;你是日本紳士,例外優待。」看守長意味深長地說:「你很有錢。」 有錢不能買得自由;宮崎有許多話要跟親近的人說,所以央求看守長:「請通知松尾旅館的老關娘,讓他來看看我。行不行?」 「這很抱歉。」看守長老實答道:「因為你的罪名很嚴重,我們奉令不准你接見任何人,也不准從外面傳信進來。不過,你有信要送出去,我們可以遞。」 顯然的,這是要套他心裡的話,偵察他的關係;不論寫給什麼人的信,都會檢查,甚至能不能遞到收信人手中,亦未可知。宮崎識破機關,廢然而止。 「那末,」他又問,「什麼時候審問呢?」 「不知道。現在正在調查。」 「調查!」宮崎突然衝動,咆哮著說:「調查個鬼!康有為狼心狗肺,恩將仇報;看我出獄以後,饒得了他。」 「你不要這樣!你的嫌疑已經很難洗刷;這樣對康有為仇視的態度,只有使你的嫌疑更重。」 看守長這幾句勸解的話,確是善意;宮崎省悟了,靜下心來細想一想,覺得最聰明的辦法,莫過於保持冷靜,一切忍耐。 於是武士道的戒律在身上開始發生作用,端然默坐,用背誦往哲先賢的嘉言讜論,去打發度日如年的辰光。 * * * 第三天近午時分,有了開審的消息;宮崎為了表示從容不迫、禍福不縈於心的修養,好好梳洗了一番,換上他最好的一身衣服出庭。 使他感到安慰的是,日本駐新加坡的副領事,帶著通譯也在法庭中;雖然是旁聽性質,未能交談,但對他來說,無論如何是一種安定的力量,因而越發昂起了頭,顯出那種視死如歸的態度。 但是,他所受的待遇,卻令他惱怒;左右兩名員警緊緊挾著他的手臂,身後又有兩名士兵監視,彷佛當他是個暴戾的亡命之徒,一言不合,就會當庭刺殺審判官似地。 「哼!」他冷笑著張目四顧:「何用如此?」 審判官沒有理他這話,開始問姓名、國籍、到新加坡來的目的。話跟拘捕的員警,在旅館中所問的一樣;他亦拿以前答過的話,再說一遍。 「你這一次旅行,為什麼要帶這麼多錢?」 「咦!」宮崎用詫異的語氣答道:「漫遊世界各國,難道可以乞討而行?這不是天下萬國的奇聞!」 「你家很富嗎?」 「不!一貧如洗。」 「喔!」審判官帶著譏刺語氣:「這樣說起來,你的錢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審判官要知道,我雖窮,我的朋友不窮。」 「那末,你的錢是你的朋友的?」 「是。」 審判官縐著眉想了一下:「你的朋友為什麼送你這麼多錢?你許了他什麼利益?」 問到這話,便意味著疑心這筆鉅款,就是買出他來行刺康有為的代價。宮崎理解到這是整個審判中最關緊要的話,便正色答道:「利益的交換,是商人的行為;日本的武士中,沒有這樣的事!資財相通,緩急相扶,是武士分所當為;也是我們日本立國的精神。」 英國籍的審判官聽完了譯文,深為困惑;轉臉向日本副領事求證。 「是的,他所說的是實話。」 審判官點點頭,轉臉又問:「那末,你在旅途中,何以又帶著刀?」 「日本刀代表『大和魂』,武士不管到那裡,都要帶著的。」 審判官又向副領事求證,得到的答覆,也依然有利於宮崎。這一來,審判官的態度不同了;下令退庭還押。 等押回監獄,看守長接踵而至,向宮崎道賀,說審問的情形很好,一定可以很快地獲得無罪的判決。宮崎自然欣慰,痛飲長吟,做了一夜的好夢;夢見與桂子繾綣終宵。 第二天一早,看守長又來傳喚,宮崎以為可以出獄了;到了法庭,不覺詫異,坐在審判官席上的,竟是新加坡的總督。 「你認識孫逸仙嗎?」 「認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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