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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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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允祥是噙著淚的笑容,「到底又見著了。」 「十三哥!」允禵突然一把將他推開,神色凜然地問:「阿瑪到底是怎麼歸天的?」 「壽給天年,夢裡頭棄了天下。」 「你說這話有社稷祖宗在上!」 「我沒有一字假話。」允祥跪了下來,「如有一字不實,神明誅殛!」 允禵扶了他一把。「我不是疑心你說假話,你不必發誓。」他說,「我是怕你受了欺!」 「此是何等大事,怎可受欺。我問過許多人,也親自瞻仰阿瑪的遺容,沒有一點可疑的地方。」 謠言中說「四阿哥進了一碗參湯,老皇不知怎麼就駕崩了!」這一點已可澄清。允祥心想接下來必是談到大位的繼承,最好不讓他提及此事。 於是他搶著說:「弟弟,我實在想你!身在高牆,猶如坐井觀天,看不到什麼,只是每天胡思亂想,好幾次從夢中笑醒,夢見你凱旋歸來。如今到底見著面了。」 「可惜,不是凱旋,是奔喪!」允禵冷冷地答說,偷偷地揮淚。 如今是回來,但不是凱旋。在允禵的感覺中,甚至比兵敗而回還要痛苦,這痛苦並不因失去了皇位,而是竟有這樣一個同母的胞兄! 這種感覺在允祥面前,本來是最宜於傾吐的。因為二十多個弟兄中,只有他最親密。可是允禵卻不願這麼做,因為他覺得他這麼做了,可以減輕他那同母之兄的心理負擔,太便宜他了! 「弟弟,」允祥開始不安了,「不管怎麼樣,好多年不見,你總有些話可以跟我說吧?為什麼一直不開口?莫非你對我存著什麼意見?」 「不是有什麼意見。」允禵很緩慢地說,「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是聰明呢,還是蠢笨?」 這話意味很深,允祥必得先咀嚼一番。「聰明」易解,攀龍附鳳走對了路子,得有今日親王之封,然則「蠢笨」呢? 「你倒說明白一點兒!」他終於率直地追問。 「我想我亦不必多說。蠢笨的不止你,我何嘗不然!像年羹堯,我早就看出他對我不懷好意,而居然這麼自己譬解:他是雍府的人,總不至於要扯我的後腿吧?誰知道,哼!我竟糊塗得連最親的人都看不清楚,又何況是你!」 這一說,意思就很明白了,他之所謂蠢笨,意指為「四阿哥」那樣陰險的人,當初竟肯替他頂凶受罪,豈非愚不可及?允祥聽他的話中,對自己作了恕詞,自然深感安慰,但也因此而增添了好些憂慮,怕皇帝交給他的使命,不能達成。 「十三哥,你請回去吧!我也快要到景山去磕頭了。」 「我陪你去。」 「不必!」允禵搖搖頭,「你去不方便。」 「不是到阿瑪靈前磕頭嗎?有什麼不方便?」 允禵辭窮,想了一下說:「你要陪就陪到底,陪我再到永和宮。」 允祥答應不下了。因為到永和宮見太后要請懿旨,而皇帝的意思,先要疏通好了,或者說佈置好了,才能讓允禵進見。如今貿然答應了他,到時候倘或見不著太后,可又怎麼向他交代? 「咦!」允禵斜睨著他說,「莫非你有什麼不方便?」 「沒有!」允祥硬著頭皮答應,「我陪你到底。」 於是允祥飛騎將十四阿哥的行程,通知了隆科多,然後陪著他一起進城。大行皇帝的梓宮,停在景山的壽皇殿,所以由崇文門進了內城,沿王府街一直往北走,到得景山下馬,拾級登山,禮部及鴻臚寺的官員早已在伺候著了。 兄弟倆都換了縞素。一進壽皇殿,十四阿哥直挺挺地跪了下來,將個頭直低到胸前,隱隱約約有抽噎的聲音,卻好久不抬起頭來,令人擔心他會不會閉住了氣,昏厥過去。 突然間一聲長號,驚得燭焰都閃閃亂動。十四阿哥兩個多月沒有揮過幾滴眼淚,原來都留著要在這時候哭個痛快。這時隆科多已經趕到了,悄悄立在殿門口,看他哭得差不多了,方始上前,跪在他身邊去相扶。 「十四阿哥請節哀!」 十四阿哥轉臉一看,眼都紅了,使勁將袖子一奪,翻手一掌將隆科多打倒在地。殿上殿下一時驚得都把一顆心提到喉嚨上。 「弟弟!」 做哥哥的允祥不能不硬著頭皮,放出威嚴的聲音,藉以表示呵斥,但剛喊得一聲,就讓隆科多攔住了。 「十四阿哥,」他大聲地說,「是我自己滑倒的。」 允祥一喊,已使得十四阿哥省悟,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隆科多是舅舅,當著父親靈柩打舅舅,豈能逃不孝之名?那知聽隆科多竟為他開脫,不由得更為慚愧,下意識地上前攙扶他起身。 這一下又做錯了,眾目睽睽之下,他這個動作,就不等於賠罪,也表示是認錯。天大的怨仇,就這麼一巴掌打了他一跟鬥,便算扯直了?想想真是窩囊透頂了! 「十四阿哥,不要太傷心!你應該念著皇太后,」隆科多說,「皇太后就生皇上跟十四阿哥。皇上日理萬機,就晨昏定省,也不過行個禮,頤養承歡,全是十四阿哥的責任。」 十四阿哥無以為答,甚至一時也聽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只說:「我要見太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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