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清官冊 | 上頁 下頁 | |
七 | |
|
|
「你倒也不嫌清苦?」他問湯桂。 「我家老爺都不嫌苦,我們做下人的哪裡敢嫌?」湯桂又說,「吃慣了倒也不覺得,青菜豆腐也蠻有滋味的!」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萬斯同搖著頭走了。 回到席間,反是他食不下嚥。湯斌待客甚誠,但不善酬酢,而且理學家特重行為的規矩。孔老夫子那套「席不正不坐」、「食不語」的教訓,湯陸二人都是自然而然地遵守著,所以賓主三人,默默地吃完了一頓飯。看著雨下得大了,湯斌提議煮茗作竟夕之談;客人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情,表示同意。 「潛翁!」湯斌字潛庵,所以萬斯同這樣稱呼他,「令堂殉難一事,義烈芬芳,卻不知其詳,今天正好請教!」 提到逝去的母親,湯斌忍不住要掉眼淚;用手指拭眼角,從他的家世談起。 湯斌是明朝武官的家世,原籍滁州,在英宗正統年間方始遷到河南睢州。 【2、節母之子】 湯庫的祖父,單名一個寬字。明太祖起兵,在滁州的湯寬投入帳下,做個小小的養目,名為「總旗」。天下平定,論功行賞,湯寬升為管一百兵丁的「百戶」;是最低級的武官,駐地在廣東電白一帶。 明朝的武官是世襲的,湯寬的兒子湯銘襲職仍舊當百戶,但駐地不同;被調到中都——明太祖的家鄉,駐守中都都城金川門。 湯庫是湯銘的兒子,以戰功升為「千戶」;駐地由鳳陽調到河南歸德府的「睢陽前衛」,從此湯家在睢州落籍。一傳湯英,再傳湯諱卿;那于湯家最恒赫的一位武官,因為平巨寇王堂,定汝南之亂,又調到宣化府抵禦韃靼入侵,積功升到「指揮僉事」,世襲驃騎將軍,最後的官職是「中都正留守」;那是他的曾祖父湯銘服官之地,但職位已大不相同,「正留守」是守衛鳳陽的指揮官。 湯諱卿有兩個兒子,長子襲職,次子名叫希範,另外在仕途上發展,當過山西趙城的縣丞;那就是湯斌的曾祖。 湯家在那時,已成睢州的巨富,但家內寬厚,樂善好施,而且不廢詩書;湯武臣家世,到了湯斌的父親,幾乎完全改觀了。 湯斌的父親行之,名叫祖契,字孝先,號命式。從小是個神童,對於詩經的造詣甚高;中過秀才。為人慷慨熱情而有俠氣。他先後娶過三位太太,第二位太太姓趙,在天啟七年生下一個兒子,就是湯斌,字孔伯,號潛庵。 在湯斌十一歲那年,遭遇了一場家難。有個豪紳趁他祖父去世,奪了他家的財產;而其時流寇如麻,已成亂世,沒有道理可講,湯祖契只得忍氣吞聲,把全部希望寄託在獨子身上。 破家以後買不起書,湯祖契手抄《左傳》、《戰國策》、《史記》、《漢書》,以及唐宋八大家的文章數百篇,親自課子;寒夜青燈,書不讀熟,父子倆都不睡覺。這樣五年下來,另一場大災難,又降落到他們父子身上。 崇禎十二年九月,陝西的官軍打了一個很漂亮的勝仗,大破李自成於函谷關,他的部下死的死、投降的投降,李自成帶了少數人逃入崤山;四面被圍,饑寒交迫,李自成走投無路。幾次上吊,都為他的養子李雙喜所救。 既然死不成,便只有突圍,李自成下令,把所擄掠來的婦女,殺得一個不留,帶了五十個人,騎馬往南沖。如果合圍堅守,李自成非困死在崤山中不可,只以楊嗣昌的一念之差,放了他一條生路。 楊嗣昌是極受崇幀帝寵任的兵部尚書;此人的短處在於只會紙上談兵;他認為自古以來,不管圍城還是圍敵,一定要留個缺口;如今不如空武關一路,另外在步關內外設下伏兵,李自成突圍經過,伏兵齊發,可以一擊而盡。 他這時在前線督師,說的話就是命令,於是守步關的左良玉,奉令撤離。就在這空隙中,李自成拚命衝鋒,伏兵尚未部署停當,他已逃出武關,躲入湖北鄖陽、均縣的深山中,靜靜喘氣。 這年久旱不雨,陝西、河南、山東、山西大饑荒;饑民無所得食,也成了流寇,李自成就是這樣裹脅了河南的好幾萬饑民,聲勢複振。自鄖陽、均縣,一路往北,燒殺擄掠,到了崇頓十四年正月,終於包圍了洛陽。 洛陽是神宗第三子福王的藩國;他的母親鄭貴妃,得寵數十年,所以福王就藩時,行裝中除了數不盡的內府珍寶以外,另外撥給數萬頃的莊田,又取得了食鹽的專賣權,福王府的富足,真堪敵國。此時寇臨城下,發庫藏、募死士擊賊,頗有斬獲。但不幸地,總兵王紹禹的部下,已跟李自成有了勾結;同時有一路援軍駐紮在城外,在李自成帶兵沖到時,城門關得太快,這一支軍隊來不及撤退,吃了大虧,遷怒到城內守軍,反而投敵自效前驅。這樣裡外生變,不過兩天工夫,洛陽的城就破了。 那是一場浩劫,洛陽百姓被殺的有幾十萬;王府被一把火燒得精光,福王父子組城逃命,但世子倖免,福王則仍舊被找到了。同時被捕的還有兵部尚書呂維棋,他勸福王自裁;福王貪生,向李自成磕頭求饒命,結果被肢解了雜在鹿肉中一鍋煮,李自成置酒大會,說是吃「福祿酒」。 下一個月,李自成開始攻河南省城開封。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