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明末四公子 | 上頁 下頁 | |
二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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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陳圓圓被劫,不在此時。憶語記: 「偶晤一友,語次有『佳人難再得』之歎。友雲:『子誤矣!前以勢劫者膺某也。某之匿處,去此甚邇。與子偕往。』」 「至果得見,又如芳蘭之在幽谷也。相視而笑曰:『子至矣!子非雨夜舟中訂芳約者耶?曩感子殷勤,以淩遽不獲訂再晤。今幾入虎口得脫,重晤子,真天幸也!我居甚僻,複長齋;茗椀爐香,留子傾倒于明月桂影之下,且有所商。』」 吳三桂反清之前,陳圓圓以年長色衰,長齋供佛;其實秉性恬淡,早歲即然。此亦陳姬即陳圓圓之一證。至於「所商」則為終身大事;是在第二天月下。憶語記: 「相見,卒然曰:『餘此身脫樊籠,欲擇人而事之。終身可托者,無出君右;適見太恭人如覆春雲,如飲甘露,真得所天。子毋辭!』餘笑曰:『天下無此易事,且嚴親在兵火;我歸,當棄妻子以殉。兩過子,皆路梗中,無聊閒步耳!子言突至,餘甚訝;即果爾,亦塞耳堅謝。無徒誤子。』複宛轉雲:『君倘不終棄,誓待君堂上晝錦旋。』餘若曰:『果爾,當與子約。』」 嫁娶之約,至此而定。當時陳圓圓「驚喜申矚,語絮絮不悉記」;冒辟疆「即席作八絕句付之」,以詩為盟,亦以詩為別。不意從此竟不得再見。憶語雲: 「至壬午仲春,都門政府言路諸公,恤勞人之勞,憐獨子之苦,馳量移之耗。先報餘;時正在毘陵,聞音如石去心,因便過吳門慰陳姬。」 按:冒辟疆的父親冒起宗,本以衡永兵備副使調赴襄陽、樊城一帶,監左良玉軍;其時李自成、張獻忠、羅汝才三大股流寇,正彙集在河南、湖北、陝西一帶,大肆荼毒,襄樊是最危險的地帶。冒起宗備兵湖南衡州、永州,而無端北調於千里之外,自是有人故意與之為難;冒辟疆「辛巳早春省覲去衡嶽」,秋歸至杭州,得信「調已破之襄陽,心緒如焚」,所以雖得與陳圓圓複見,並訂嫁娶之約;但中間陳圓圓屢次函促冒辟疆相會,冒皆未覆。自道「歸曆秋冬,賓士萬狀」,乃是為父營謀改調。張明弼「董小宛傳」記:「時辟疆痛尊人身陷兵火;上書萬言于政府言路,曆陳尊人剛介不阿,逢怒同鄉同年狀,傾動朝堂。」於是而有第二年「仲春」的「量移」。其時周延儒複起未幾,因張溥的要約,對東林、複社中人,另眼相看;所以冒起宗得以改調寶慶。冒辟疆的心事得釋,因由常州至蘇州訪陳圓圓。豈知遲來十日,緣盡三生,憶語雲: 「至則十日前,複為竇霍門客,以勢逼去。先,吳門有昵之者,集千人嘩劫之;勢家複為大言挾詐,又不惜數千金為賄。地方恐貽伊戚,劫出複納入。」 此「竇霍勢家」,確然為嘉定伯周奎。鈕琇「觚謄」有「圓圓」一篇,中雲: 「明崇禎末,流氛日熾、秦豫之間,關城失守,燕都震動;而大江以南,阻於天塹,民物晏如,方極聲色之娛,吳門尤甚。有名妓陳圓圓者,容辭閒雅,額秀頤豐,有林下風致;年十八,籍隸梨園,每一登場,花明雪豔,獨出冠時,觀者魂斷。 「維時田妃擅寵,兩宮不協,烽火羽書,相望於道,宸居為之憔悴。外戚周嘉定伯,以營葬歸蘇,將求色藝兼絕之女,後進之,以紓宵旰憂,且分西宮之寵,因出重貲購圓圓,載之以北,納於椒庭。」 今按憶語所記,可以推想中間尚有一波折,即陳圓圓先被劫入葑門嘉定伯賜第,而有「昵之者集千人嘩劫」;所謂「嘩劫」即聚眾在周家門外鼓噪,使周奎生懼,不得不放出圓圓。 所謂「勢家複為大言挾詐」,無非要脅地方官,倘不將陳圓圓歸還,則必以蘇州有人聚眾作亂入告,興起不可收拾的大獄;「又不惜數千金為賄」,則地方官既為威脅,又為利誘,乃不得不如其願。「劫出複納入」之解釋如此;但不知「昵之者」誰何? 冒辟疆與陳圓圓的這一段因緣,是個歷史性的事件。研究歷史常會遇到些意味深長而又令人迷茫的問題,此即所謂「際遇」,一個偶然的因素,可以改變歷史的方向,如果冒辟疆早到十日,載美以歸水繪園,則陳圓圓無由至北;無由遇吳三桂;自亦無由而有「衝冠一怒為紅顏」之事,歷史也許就要改寫了。 但清初諸家文集筆記,除陳其年「婦人集」外,記陳圓圓者,罕及於與辟疆的一段舊情;即憶語中亦只言「陳姬」,不載其名,此因吳三桂方開府滇中,勢焰甚熾,有所忌諱的緣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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