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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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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索性再跟你多說兩句吧,」周佶又說:「也許未到劍閣,就有消息;如果到了劍閣,還沒有消息,你得把阿娃留在那裏等一等,自有變化。」 鄭徽把他的話緊記在心裏,但發現一個疑問:「欽命五日內離京赴任,中途逗留,恐怕不妥當吧!」 「五日內離京就行了,一路上緊走慢走,那還不是在你自己。這又不是兵部的驛馬,按日計程,慢不得一點。」 聽了這番解釋,鄭徽更能確定,欽命限五日出京,必有作用;為了急於打開這個有趣的疑團,他決定盡早動身,看看旅途之中,究有什麼意想不到的奇遇發生? 關於他自己的疑難,總算談出了一個差強人意的結果;放下阿娃想起繡春,便即含笑問道:「你的喜事呢?我真想喝了你們倆的喜酒再走。」 「這怕不行,時間太侷促了。」周佶答說,「我斷不能像你這樣豪邁不羈,脫盡世俗的樊籬;不過也不能太簡略,等你榮行以後,我跟李姥商量著再辦。」 「你的情形跟我不同,不妨細細斟酌,適得乎中來辦場喜事。」鄭徽停了一下,又很鄭重地說:「如果我能如願,而李姥又堅持不肯到成都,那時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還得請你跟繡春多照應。」 「這何用你囑咐?自然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 「這我放心了。」鄭徽十分欣慰地。 「事不宜遲。你趕快跟李娃去說妥了,收拾行裝,早早起程吧!」 於是,兩人就在酒樓前面分手。鄭徽回家一看,廳中亂哄哄地擠著好些人;阿娃、李姥,還有張二寶,正忙著替他找僕從、僱車馬;還有備辦的行李器用,西市派人送來驗收領款,七嘴八舌在爭執講價,鄭徽根本插不進嘴去,便先回臥室休息。 *** 到了傍晚,外來的人都走完了,上燈吃飯,李姥告訴鄭徽,替他找了一個會做南方菜的廚子、一個懂文墨的書僮,還有一個熟於官場禮儀的蒼頭,伺候客廳;再加上張二寶,使喚的人算是夠用了。那三個童僕,明天一早來見,如果鄭徽看中意了,立刻就可成契收用。 「姥姥看中的人,一定是好的。明天就成契吧!」鄭徽答說。 「馬買了六匹;還雇了一乘車,只送到川邊,往後不肯再進去——好在到了四川,就算到了你的任所,當地驛站會替你想辦法。」 「是的。謝謝姥姥。」鄭徽心想,一乘車是不夠的——還有阿娃要坐,只是當著李姥,他決不談任何要引起爭議的話,敷衍著吃完飯,李姥先回房去了。 「告身,領出來了?」阿娃也吃完了,喝著茶問道。 「嗯。」鄭徽點點頭,「多虧周佶在那裏照應,十分順利,未到午刻,一切手續完全辦妥。」 「那何以這麼晚才回來?」 「午間跟周佶在果市酒樓話別,一談談得忘了時候了!」 「你沒有忘了我的話吧?」 「當然。你的話我永不敢忘記的。」 「噯呀!什麼『不敢』?」阿娃笑了一下,忽又正一正臉色:「說真的,你的官位不算太低,說話的語氣,也要想想身份,用得不得當,叫人笑話。」 「這不過是對你;而且在私底下。以後我當心就是了。」 「以後我不容易有跟你說話的機會,所以趁這兩天,我要多勸你幾句!」 「唉!」神情悽惶的鄭徽,脫口唸出江淹的《別賦》中的警句:「『黯然魂消者,唯別而已矣!』」 阿娃何嘗不是滿腔悽苦?只不過三年以來,化良心為良知,已自我磨練得極其堅強,便強笑道:「百年筵席,總有個散字。咬牙忍一忍,也就看破了!」 「就說散,也散得太早了些。」鄭徽趁勢觸及正題:「阿娃,人各有志,不能相強;不過你總也還要替我想一想,熱辣辣地,說散就散,你想想我怎麼受得了?」 阿娃默然。泛泛勸慰的話,可以不說;無端許下什麼後會之期,眼前或能搪塞,而以後的麻煩會更多,不可以說。因此她只有狠一狠心,裝作沒有聽見他的話。 鄭徽是有意騙人,對她的反應,特別加了幾分注意,看出她的沉默,正是內心示弱的跡象,於是,他又接下去說:「阿娃,我只有一個要求,如果連這個要求你都不能答應,我一個人沒有辦法離開長安,不如辭官不幹!」 阿娃暗暗吃驚,她知道他的性格,有時寧折不彎,易於趨向極端,便趕緊撫慰著答說:「你先說吧,能答應你的,我一定答應。」 「我最後一次累你辛苦一趟,請你送我入川,只到劍閣;劍閣以下,你不必管了,我一個人生死付之天命,不敢再連累你。」聽他說得那樣淒慘,阿娃畢竟心軟了,慨然地點點頭。 鄭徽心中狂喜,但表面上不便露出來,只投以感激的一瞥,然後用馴服的聲音說:「好了,你說那天走,就那天走!」 「我得跟姥姥商量一下。」她說,「你先回房去等我。」說完,她站起來,往裏走去。 李姥正擁被坐在床上,冷冷清清,一屋子的淒涼寂寞。阿娃原來預備開門見山,說明來意;這時一坐下來,卻忽然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了。 「你有話跟我說?」李姥看著她的臉,這樣發問。 「嗯!」阿娃點一點頭,很謹慎地說:「一郎要我送他入川。」 李姥雙眼一張,以極冷的聲音問道:「你答應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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