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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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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姐,」他說,「我還有位客要請,姓李,大豐米行的。」 「原來劉老爺跟李少爺也是朋友!」 聽這語氣,而且用「少爺」的稱呼,可知李小毛至少是朱素蘭的熟客;便不理她的話,管自己問道:「外面說:大豐的小李跟你們『先生』好得來難解難分。可有這話?」 「瞎三話四!啥人嚼舌頭。李少爺喜歡聽我們先生的俞調,下半天常來坐是有的;別的有啥?乾乾淨淨、規規矩矩、清清白白!」 劉不才有些好笑。底蘊既明,無須跟她爭辯,只談正事:「順姐,我要麻煩你一趟。我寫個請帖,請你到大豐去替我請一請。」 「不成功!」順姐搖著手說,「大豐我從來沒有去過。」 這一下證實了小張的判斷,李小毛與朱素蘭交往,是瞞著大豐老闆娘的;所以不准順姐上門。不過,彼此當然有聯絡的方法,只是順姐不肯說而已。 略想一想,有了計較,從口袋裏摸出兩塊銀圓,往順姐手中一塞:「你不要怕跑大了腳;有腳步錢的。只要你替我請到,不管你那裏去請。」 「無功不受祿。」順姐裝模作樣地想了想:「聽說李少爺每天在清泉樓吃早茶;要嘛我替劉老爺去跑一趟。」 「對了,你無論如何要拿他請到,我另有酬謝。」劉不才又說,「你跟他表明,我認識他,他或許不認識我;我請吃酒,是有米生意要跟他談。」 等劉不才寫好一張請帖;順姐收好又說:「請劉老爺開菜單吧!」 「不必了。只要精緻;價錢不怕貴,就要東西好。」說完,掏出一疊莊票;撿了張三十兩的遞給順姐。 順姐眼光很厲害,看準劉不才是個夠格的戶頭,便無論如何不肯先收莊票。劉不才也就算了。回到席上,有人要「翻台」。於是又去了兩家,喝到午夜方罷。劉不才殷殷訂了後約,方陪小張回棧房;兩個人坐在馬車上談到李小毛和朱素蘭。 「我看包打聽的話靠不住。」小張說,「朱素蘭好像額角頭上有座貞節牌坊,不見得賣嘴又賣身。」 「偷葷的貓兒不叫,越是這種人,越容易搭上。」劉不才答說,「確有其事。李小毛明天還會來吃酒。」接著他將套問順姐的經過,講了一遍。 「妙極!」小張問道,「那麼,我明天要不要去呢?」 「你看?」 「我看這樣,如果你們談得順利,我就不必露面,反而傷了感情。如果李小毛支支吾吾,不大識相;那就要我來擺一擺華容道了。」 「什麼叫『擺華容道?』」劉不才愕然,「我還是第一趟聽見這種話。」 「我也是剛學來的。」小張解釋這句洋場俚語:「你總看過華容道這齣戲,關老爺奉了軍師的將令,在華容道擺開陣勢,專等曹操。等曹操帶了『一十八騎殘兵敗將』逃到那裏,一看關老爺在那裏恭候大駕,傻住了!關老爺呢,嘴上兇巴巴;讓曹操『二君侯』長,『二將軍』短,哭出胡拉告了一番饒,還是放他一馬。李小毛如果不服貼,我就要學關老爺,嚇一嚇他。」 「那好,你預備著擺華容道好了。」劉不才說,「包打聽已經聲明,他跟李小毛不照面,明天不來;此外就只是你的三個朋友,請你挑一個交情最深的,私下關照一聲,早一點散掉,讓我好跟李小毛談判。十點多鐘你來一趟,我派人在朱家門口等你;要你進來擺華容道,還是退兵,那時候自會關照你。」 「好的!」小張欣然同意,「準定怎麼辦。明天下午我們再碰一次頭。」 第二天下午在孫子卿處見了面,小張告訴劉不才說,他已另作安排;十點仍在桐月老四那裏請客,邀他那三個朋友,準時赴約。劉不才很欣賞他這種作法,因為請了客,又要客人早退;這話本來就不大說得出口。小張這樣安排,不落痕跡,事情就很圓滿了。 約宴的時間是七點,劉不才六點多鐘就去了。尋到南市毛家弄,一看是條很寬的弄堂;裏面有好幾家匯劃錢莊。朱素蘭住在這裏,想來場面很像個樣子。 進去一看,果然很像樣,兩樓兩底的石庫門房子,她跟她姐姐朱品蘭各佔一層;朱素蘭住樓上,客堂中紅木家具,名人字畫,佈置得倒還不俗。剛剛坐定,聽得樓梯上咚咚地響;接著門簾一掀,順姐出現,她一面在圍裙上擦手;一面含笑招呼。受了凍的一張鵝蛋臉,紅白分明,倒顯得年紀輕了。劉不才一時動情,伸手就在她臉上摸了一把。順姐是大腳,行動迅捷,立即退後一步,有意瞪了一眼;但嘴角的笑意未消。劉不才便也笑笑問道:「託你的事情,怎麼樣了?」 「成功了!」她說:「一定來。」 「還是你的面子大。」 「不是我的面子,是我們先生的面子。」 這句話又露了馬腳,不過劉不才不會去拆穿;只恭維她說:「雖是你們先生的面子,也靠你能幹。我怎麼謝你呢?」 一句話未完,屋裏的門簾掀起,朱素蘭走了出來。在她自己的地方,又無外人,態度便大不相同,盈盈含笑,不是那種額角頭上豎貞節牌坊的味道了。 「劉老爺,」她招呼著,「小地方,不要見笑。」 「你太客氣了。」劉不才說,「借你這裏請客,是我的面子。」 「劉老爺說得好。」朱素蘭笑意更濃,「今天不知有幾位客人。」 「就是昨天那幾位。另外請了一位,想必順姐跟你說過了?」 「是的。」朱素蘭笑容忽斂,「李少爺是熟客,不過——」 「怎麼樣?」 「沒有什麼。」她很謹慎地問道:「劉老爺跟李少爺不熟?」 「是的,不熟。不過我早就曉得他這個人。」劉不才趁機說道:「我有生意要跟他談,談成功了,大家都有好處。素蘭,我要託你替我敲敲邊鼓;將來另外謝你,」 「謝是不敢當。既然都是客人,我當然要出力。不曉得談啥生意?」 「想跟大豐買米。」劉不才說,「這筆生意很大,佣金不少。如果談成功了;我想——」他笑笑又說,「對你也有好處。」 「與我啥相干?」 「當然相干。你想,他手裏有一兩千銀子,啥事情不好做?」 這句話打到了朱素蘭心坎裏。誠如「包打聽」所說,他們如膠似漆,打得火熱,已到了「借小房子」的程度;但朱素蘭的生母,十分厲害,真是將一雙女兒當作搖錢樹,早就有話出來:要女兒再幫她三年,不然,沒有兩三千銀子,什麼都不用談。她也曾跟李小毛計議過好幾次,無奈他湊不出這麼一筆不算小數的款子——大豐老闆娘有的是錢;李小毛如果有正經用途,跟她開口,必可如願,所苦的是這項用途,開不出口。 因此,她聽劉不才這樣說法,自然很興奮;只是表面上不能不矜持,慢吞吞地問道:「大豐有米,劉老爺要買米,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何必要旁人敲邊鼓?」 「就因為我一手交錢,他不能一手交貨,所以要請你幫忙。」劉不才說,「我要買的米,不在少數,怕大豐一時湊不齊。我這方面又不能等。只有請他幫忙,拿應該交別人的貨,先給我應急。」 「喔,原來是這樣子。請問劉老爺,你要買多少米?」 「一萬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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