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林冲夜奔 | 上頁 下頁 |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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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教頭,真正冒犯了!」老莊客又說,「也怪林教頭自己,真人不露相!早說了哪得有此一番波折?」 心情愉悅的林冲大聲笑著承認:「怪我,怪我!」 笑聲未戢,陡然警覺,自己是個犯了命案的亡命之徒,怎得如此放縱無忌?就這臉色一變之間,那老莊客也記起了林冲還闖下大禍在那裡,便四下裡一看,用低沉的聲音問道:「林教頭,你到底殺了什麼人?」 「一個是從前在你們莊上的洪教師……」 「該殺!」小四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休插嘴!」老莊客喝道,「聽林教頭說。」 「還有一個姓陸,東京高太尉府裡的虞候。」 「啊,林教頭!」老莊客大驚失聲,「這場禍水不小!是在何處殺的人?」 「草料場投東,一座破廟前。」 「小四!快去打聽。我陪林教頭先回莊上,等打聽著實了,即刻回來。」 小四答應一聲,匆匆去了。老莊客又叫另一個莊客回到原處,關照那兩個同伴,不得洩露宵來林冲望門投止的經過。這樣一一安排停當,他才領著林冲急忙忙來見柴進。 柴進吃了半夜的酒,上床還不多時候。門外大雪,室內如春,柴進睡得正酣,卻讓老莊客在房門上一陣急擂,擾了好夢,十分不悅,掀開帳子,沒好氣地喝道:「可是失了火,殺了人?這等來吵鬧!」 「大官人,是我。」老莊客隔著房門答道,「正是失了火,殺了人。」 這一說把個柴進嚇一跳,赤腳跳下地來,拔閂開門,大聲問道:「你待怎講?哪裡失火,殺了哪個?」 老莊客從門外望到床上,只是柴進獨宿,並無侍女,便不須顧忌,一閃而入,低聲報告:「大官人,林教頭來了。他身上背著一件命案。」 啊!柴進越發把殘醉都嚇醒了:「他人在哪裡?快請進來!快,快!」 「休這等大呼小叫。」老莊客急忙警告,「大官人,林教頭的這件命案非同小可,切忌張揚。」 「噢。你說,」柴進放低了聲音,「他殺了哪個?」 「一個洪教師。」 「奇了,怎的殺了洪教師?也罷,不打緊。」 「還有一個就不比洪教師了,是東京高太尉府裡派來的……」 「這不用說,」柴進搶著說道,「必是陸虞候。」 「大官人知道就好。我去把林教頭請了來。」老莊客走近一步,附著柴進的耳朵說道,「大官人犯不著惹火燒身,送幾兩銀子,讓他作速離了此地。」 柴進不響,一面穿衣服,一面思量,剛剛打算停當,聽得步履聲響,便先迎了出去。乍見林冲,心底先自湧起了一陣知友相逢的喜悅,搶不兩步,笑吟吟地執著他的手,叫一聲:「林兄,可又見面了!」 林冲一時不辨悲喜,只覺萬感交集,壓在心頭沉重不勝,呆滯的眼光落在柴進臉上,久久不語。 這把他看得心裡有些發毛,搖著他的手說:「林兄,林兄,怎不說話?」 「大官人!」老莊客也就在旁邊接口,「林教頭這一夜天翻地覆似的折騰,你容他息一息!」 這下才提醒了柴進,隨即吩咐備早酒為林冲壓驚,一面把他延入客室,自己告個罪,到後面草草漱洗一番。再回出來時,客室裡已熊熊地升起一盆火,兩名莊漢提著食盒,正在鋪設席面:兩大盤野味,四碟村蔬,剛出籠的白麵饅頭,又是一大罐粟米粥,地窖裡剛取來的陳酒,在火盆上溫著。 又饑又渴、筋疲力盡的林冲,不必再等主人來邀,坐到客位,先把一碗熱粥喝了下去,再吃了兩個饅頭,通體皆暖,精神複振,這時才抬頭看著坐在他對面的柴進說道:「大官人,林冲又要來累你了!」 「休這等說!」柴進親自斟了杯酒,推到他面前,「壓一壓驚,慢慢說與我聽,天大的事,有我擔待,你儘管放心!」 「唉!」林冲深深歎了口氣,「世間若都如大官人時,哪裡還會有干戈盜賊?想想總是我自己做人的行止有虧,處處結怨惹來的禍。」 這話是說的洪教師。柴進心想,他原可以不結這個冤家,都是自己好事,再三慫恿他們比武比出來的禍,意會到此,十分不安。「林兄,」他滿面歉疚地說,「禍從我這裡起,悔之不及。凡可以彌補的,我必盡全力。」 「大官人!」林冲離席而起,愈顯惶恐,「這話說得我置身無地!我絕無半點埋怨之意。」 「我知道,我知道。」柴進把他捺回座位,「閒話少說,且談正經吧!」 於是林冲從牢城報到,差撥和管營如何因有柴進的書信,特加看顧談起,一直說到如何望門投止,為莊客所擒。把個柴進聽得心驚肉跳,嗟歎不絕。 「唉!」他頓足長歎,「都怪我出來打獵,在這北莊住得太久。如果那時三五日就回去,聽得李小二留上的話,我一定立刻動身前往牢城去走一趟。只一見了管營,問起此事,他必不敢瞞我,把話說明白了,哪還有這場飛來橫禍?」 「凡事註定,我亦不怨,只覺得天不容人向善。」林冲黯然地搖搖頭,不知說什麼好了! 「那管營也是!」柴進又鐵青了臉說,「且莫說我曾有書信重托,就是他那身份,也不該如此傷天害理。我倒要問他個明白,看他有何臉面見我?」 聽他這樣說法,林冲急忙搖手攔阻:「大官人千萬不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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