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林冲夜奔 | 上頁 下頁 |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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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李小二的妻子嗔道,「無頭無腦,究不知你說些什麼!哪個府裡遣出你這等人來辦事,真正氣數!」 那伴當為她數落得訕訕地十分不好意思,無可奈何,只得報以窘笑。 還有句要緊話騙不出來,而天色將暗,諸多不便,她心裡有些著急,凝神想了想,便又說道:「往常聽那些配軍說,童太尉專會打敗仗,怪不得會派出你這等老實人來!」 「我又不是府裡派的,府裡派的是我主人,而且也不是童太尉,管禁軍的是高太尉。」 「噢——」李小二的妻子歉意地嬌笑著,「這等說來,是我冤枉你了!客官休生氣,待我敬你杯酒。」等拿起酒壺,摸一摸又說:「酒涼了。」隨即回頭大喊:「快取熱酒來!」 門口原埋伏著人,聽得這一句暗號,驀地裡撞了進來,踉踉蹌蹌的,碰翻了一條長凳,口中只喊:「小二,小二!」 李小二的妻子,趕緊回過頭來,叫一聲:「孫五哥,這等慌慌張張地做甚?」 聽她這一說,孫五反站住腳躊躇了,略略透了吃驚,他把聲音放平靜了說:「小二嫂,我有句話說出來,你休吃驚!」 他教「你休驚」,她偏偏吃驚,「吧嗒」一響,酒壺掉在地上。那伴當轉臉去看時,只見她臉色大變,結結巴巴地問道:「孫五哥,可是我家、我家……」 她的話還未完,李小二又從裡頭沖了出來,神色倉皇,手裡還拿著個油晃晃的勺子。 孫五一見他便迎了上去。「快,快!」他的語聲低而急,「你老丈人在咽氣了,等著你們小夫妻去送終。」 接著他的尾音,「哇」的一聲,李小二的妻子便哭了出來,一面哭一面奔進房去。李小二也是把勺子一丟,解著圍裙,團團亂轉,嘴裡只叫:「怎的就這麼快,怎的就這麼快!」 「倒是你快些!」孫五又催,「老人家上痰了,呼嚕、呼嚕直響,一口氣上不來,可就再也見不著面了!」 於是李小二站定腳,定一定神,似乎這時才想到該做什麼事,斷然決然地說:「上排門!今天買賣做不成了!」 小夥計答應一聲,叫出廚房裡的下手,一起動手上排門,乒乒乓乓地撞得極響,加上裡頭李小二妻子的哭聲,亂成一片。那吃酒的伴當好不掃興,卻還捨不得離開,只巴望著店家娘子還會來打個招呼。 看看是這等不知趣,李小二只好裝作剛剛發現,走過去賠個苦笑:「客官,實在要得罪了!」隨即又取了張幹荷葉,把熟食包了一包,擺在伴當面前:「客官,權且將就,過兩日等我奔了喪回來,再請照顧,一定補情。」 伴當看看無法,勉勉強強地站起身來。李小二又不肯算錢,這下反弄得他不好意思,取了塊碎銀子,約莫一兩錢重,丟在桌上,怏怏而去。孫五也就走了。 這時李小二的妻子自然不哭了,但也不敢再開店門。直待小夥計來報,說那客人走上進城的大路,去得遠遠的了,李小二才拍手大笑,蹺起拇指,誇獎他妻子是「女諸葛」。 「休得意!」小二嫂的心思細密,指出警告,「防著他明日還來。」 「便來也不怕。」李小二大聲答說,「光天化日之下,他敢怎的?」 「不是這等說,怕他識破機關,與他主人說了,另生奸計來害林教頭。」 「這話倒說得是。」李小二想了想說,「明日就歇一日,裝得像些——這癩蛤蟆若是心不死,叫他撲個空!」 這話說得不中聽,惱了李小二的妻子,一個白眼瞪了過去。做丈夫的知道自己得意忘形,把話說壞了,少不得低聲下氣說好話,把她哄得回嗔作喜才罷。 當下弄些現成的酒菜,大家飽餐了一頓。李小二再三囑咐手下和小夥計,休得洩露。到了第二天一早,弄了張「家有要事、歇業一天」的紙條貼在排門上,把妻子送回娘家去盤桓,隨即便到牢城來尋林冲。 看是那洪教師搗的鬼,林冲長歎一聲:「我凡事當心,寧願自己委屈,保個平安,誰知無意中還是結了冤家。唉,天地雖寬,步步荊棘!」 李小二聽不懂他的感慨,關心的是此事的內幕:「是高俅遣來的人,再無可疑,卻不知可是陸謙那廝的主意?」他停了一下又說:「說不定陸謙也在滄州,只不敢露面罷了。」 「嗯!」林冲點點頭,「說得有理。依舊要拜託你和小二嫂留意。那廝的相貌好認,左眼下有塊青記。」 「教頭放心,我自留意。隻眼前不知管營有甚花樣。」說到這裡,李小二喜滋滋地又說,「教頭,我有著好棋,此事須托出柴大官人來做主。趁此刻你便寫封書子,我到柴家莊上去跑一趟。」 林冲也覺得這步棋是個先著,非走不可。但聽李小二說,管營與那姓何的見面時,半推半就,不甚起勁,或許管營是打的這個主意:禮只管收,害人的事不做。果然如此,倒不好向柴進造次直陳。林冲躊躇了一會兒,想到了妥當辦法:「小二,我有個計較在此,你看可使得?」 「教頭說了再商量。」 「我在想,管營既與柴大官人交好,或者不致有害我之心。如今再請柴大官人來重托一托——話不必說破,說破了大家不好做人。你道可是?」 「教頭想得周全。我此刻就去,只說教頭想柴大官人想得緊,千萬來見一面。等來了,有話教頭自與他說,書子也不必寫了。」 「書子不寫也可,卻也帶份禮去。」說著,林冲取了五兩銀子,交與李小二,托他代為備辦禮儀。 到得將晚,李小二匆匆來回報,柴進出獵去了,已留下話,等回到莊上,千萬請他到牢城來一趟。林冲雖有些失望,但意料三五天之內總還不要緊,便謝了李小二,把此事暫且丟開。 等了幾天,始終未見柴進到牢城來,天氣卻大變了,西北風一日緊似一日,天色陰沉沉的,只像要下雪。林冲一個人冷冷清清守在天王堂,只巴望著李小二,等他來了,一則可以弄幾壺酒來擋寒,再則也有個人說說話,才遣得去這份淒涼寂寞。 李小二不曾來,來了個差撥。林冲慌忙起身迎了出來,問道:「差撥哥怎的得閒到此?」 差撥不答他的話,卻笑嘻嘻地問道:「林教頭,你如何謝我?」 林冲一時摸不著頭腦,想了想才答說:「平日多虧差撥哥照應,年近歲逼,原該請差撥哥吃一杯——」 「不是,不是!」差撥搖著手說,「我今日另有一樁好消息來報與你得知。你可知此間東門外十五里有座大軍草料場?」 軍中有草料場,林冲是知道的,馬匹的草料、軍漢的臥具、火房的柴薪,都取給於草料場。「卻不知牢城也有草料場。」他問,「差撥提起它,自然有緣故?」 「自然有緣故。」差撥答道,「牢城也有營產,數處山頭,放與老百姓耕牧,只納草料。草料有幹有濕,有長有短,收納入倉時,自然可以挑剔,所以管草料場是個好缺,每月頗有慣例錢好覓。管營為了柴大官人的面子,久想照看你,如今管草料場的老軍身弱多病,便著你與他對調。你在那裡每月尋幾貫盤纏,他到天王堂來養病,卻不是兩全其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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