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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好啊!」太子丹欣然相詢:「可否請田先生為我介紹,得以結交荊卿?」

  「遵命。」田光再一次頓首:「微臣告辭。」

  太子丹把田光送出東宮,攙扶著他上車;一面走,一面逡巡回顧,有種欲語不語的表情。於是田光站住了腳,看著太子丹。

  「太子!」田光輕輕掙脫了手,整一整衣袖說,「微臣拜別!」說著要行大禮。

  太子丹趕緊又扶住了他,四目相視,一個在等待,一個有話不肯說,形成了很尷尬的場面。

  終於是田光先開了口,「太子,尚有垂諭?」

  「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盡請明示。」

  太子丹躊躇了一下,回頭望見有東宮舍人跟在後面,便揮手示意;那舍人遠遠避了開去。

  「田先生,我所奉陳的,以及你所答覆的,都是國之大事。請田先生務必保守秘密;切勿洩漏。」

  這話一出口,田光震動了。內心中引起了無比複雜的感觸;但如閃電般的強烈意念,一個接一個出現過了以後,只卻剩下了十分好笑的感覺。

  於是,田光低頭笑道:「是!當謹守太子之誡。」

  上了車,隆隆然如雷鳴的輪聲,又擾亂了他的剛歸於平靜的心境——他的心很亂,也覺得十分煩惱;太子丹的告誡,一遍一遍響在他的耳際,就像一支針,不斷刺在他的心上一樣。

  車停了,卻聽見嘈雜的人聲,打開車門一看,門庭如市,擠滿了家人親友鄰居,一個個都含著興奮的笑容,上來迎接。

  「田先生,太子親臨訪晤,可真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噢!」第一個說。

  「田先生,太子跟你說了些什麼?」第二個問。

  第三個、第四個……七嘴八舌地搶著說話,說來說去都只是想解答一個有趣的疑問:太子何以突然見訪,所談何事?

  就是太子丹沒有那番告誡,田光也決不會把密室陳對的那番話,透露給任何人的——包括他的老妻稚子在內;所以,他只滿面歡愉地盛讚太子丹尊老敬賢,仁而好禮的德性,暗示太子丹的親訪,只不過是尊重國中耄老。一種禮貌上的訪晤而已。

  就是這樣,已足以使得一向尊敬愛慕他的那些人,津津樂道不休了。田光素來好客,便吩咐家人。設酒漿果餌,招待賓客,直到日暮,方始清靜。

  他是不用晚餐的,早早閉了臥室的門,燃起一爐沉榆香,獨對一盞孤燈,靜靜回憶與太子相見的經過。

  「何以太子見疑?」他自問。

  「既然見疑,何以又以國之大事相商?」他又自問。

  「除了疑我不能保守秘密以外,還疑我些什麼?」他再自問。

  一想到此,他的心猛然往下一沉,他終於發現了心中隱隱然總覺得十分煩惱的根源!太子丹既然懷疑他不能保守秘密,難免也在懷疑他舉薦不實。

  田光十分傷心。傷心於數十年慎行謹行,依然不能取信於人。接下來便自然而然興起一個念頭:要怎樣才能取信于太子呢?

  想來想去只有一樣,除非他能證明他所舉薦的人,確如他自己所稱道的那麼好。但是,這又非他所能為力——要靠荊軻。

  他開始奇異地發現,他的命運與荊軻合而為一了,荊軻的成功才是他的成功;荊軻的失敗,必然也是他的失敗。他的一生的定評,完全系在荊軻身上了。

  這一來,他的心情越發沉重。他瞭解到他該做的事,不僅是保薦荊軻,而且還要設法使荊軻發揮最大的能力才智,獲致最大的成功。而荊軻的成功,又不僅是他的成功,應該是整個燕國的成功。

  意會到此,田光又異常興奮了。他覺得不論用任何方法,凡可以激勵荊軻,把他的才智能力發揮至極限的,都是值得去做的,只是用什麼方法,對荊軻才是最大的激勵呢?

  這成了難題。沉思到夜半,燈盡油幹,「蔔」的一聲,燈花爆了;眼前突然一亮,餘燼作熄滅前的最後的,也是最完全的燃燒,盡了它的最完善的作用。

  燈滅了,眼前漆黑,但田光心頭卻是光明的。他自覺進入了悟道的境界;摸索著展開了布衾睡下,心裡不自覺地想起了孔仲尼的一句話:「朝聞道,夕死可矣!」

  一覺醒來,依然是平日起身的時刻。一睜開眼,首先想到的便是荊軻。算一算日子,這天他正要來,便不再派人去請他了。

  於是。他盥沐前食以後,從從容容地詢問了許多家務。

  午餐以後,焚香獨坐。靜等荊軻來訪。荊軻三日一來,這天仍如往常;日影正中時,便聽得他的語聲出現了。

  也是照例的。田光第一句話必問:「有何消息?」

  荊軻用田光的錢,佈置了一個諜報網。人數不多,效用極佳;南來北往的消息,往往比太子丹還知道得早。他這樣做。並無特定的目的。只是覺得既有天下之志,便不能不明天下之勢而已。

  「田先生!」荊軻這一天說話,不似平日沉著,顯得相當激動地說:「嬴政到了邯鄲了!」

  「這不足為奇。」田光說,「他一向喜歡巡行的。」

  「但到邯鄲不同。邯鄲是嬴政出生之地,也是他的母家。」

  「然則,對邯鄲別有念舊之恩麼?」

  「正好相反。」荊軻的語聲又趨於平靜了,「凡是邯鄲與他母家有小怨的人,無不提來,活活坑死了。」

  「這也不足為奇,嬴政一向嚴酷寡恩。」

  「不錯。」荊軻點點頭:「然而天下之人,不知嬴政嚴酷寡恩;李斯以大量黃金,製造口碑,把嬴政說得德侔三皇,功邁五帝。而今嬴政暴虐嚴刻的事實俱在,若能檄告天下,咸使聞知,共興同仇敵愾之心,豈非阻遏暴政之一助?」

  「嗯!這設想大有見地。」田光先不深談,又問:「還有呢?還有什麼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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