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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美人名士,操此「末業」,這是多大的一條社會新聞!酒店開在鬧市,本已是眾目昭彰,加以有慕名來特地一識廬山真面目的,越發擠得不可開交。文君是放誕風流的性格,司馬相如也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所以一個盈盈含笑,親切待客;一個默默埋頭,行所無事,這就更加引起了大家的驚異不解,平添了無數談笑議論的資料。

  司馬相如和文君這個舉動,把卓王孫可整慘了。三世居積,到他手裡,他家的身份和生活型態,早就改變了。卓王孫有著濃厚的紈褲誇的性格,愛面子,好虛榮,如今一個私奔的女兒,不但回到了臨邛,而且抛頭露面作賣酒的生涯,不但路人可以評頭品足,說不定還有那些醉漢,動手動腳,恣意調笑。想到這些上面,卓王孫痛心疾首,為了怕人譏笑,甚至閉門不出。

  於是他的兒女和族人又來勸他了,勸他分一筆錢給文君,他們有了謀生之資,自然就不會再幹這出乖露醜的勾當。卓王孫的脾氣很強,越是這樣,他越固執,他認為司馬相如和文君用這樣的方法來要脅他,太卑鄙、太可惡,他決不屈服。

  如果他真的不屈服,就應當大大方方地照樣出門,來表示他的不在乎。果真如此,司馬相如和文君,倒也無計可施,無奈卓王孫辦不到。

  僵持的結果,誰都可以看得出來,屈服的一定屬於卓王孫。等他有了動搖的跡象,便有人這樣進言:「你的財產數不清,但是你只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這就是說,你所不足的不是錢,而是兒女。女兒再不成材,總是自己的骨血,與身外之物的錢財不同。事已如此,文君已經失身,除非你能殺掉她,否則你就不能袖手不問。這件事,起初錯的是文君,現在錯的是你了!」

  「如何是我的錯?」

  「豈不聞兩國相爭,圍困城池亦只圍三面,一面網開,為人留下一條逃生之路。敵國尚且如此,何況至親骨肉?別人要活命,要吃飯,不想個謀生之道怎麼行?」

  卓王孫心不以為然,只是駁不倒他,就只好回頭再來想一想,覺得他的話似乎也有些道理,但面子上一時不得轉圜,唯有默然。

  「再說,司馬相如不過倦遊而已,到底不是無用之人——果真無用,文君又怎麼會死心塌地跟著他?司馬相如是個人才!又是縣令王公的朋友,何苦不賣個交情?聽大家的勸吧,財去身安樂。不為別人,你也得為你自己解除煩惱著想。」

  「唉!」卓王孫長歎一聲,頓一頓足說:「好,我依你們,只當未曾生過這個女兒。」

  於是卓王孫分了一筆財產給文君,一百萬錢,一百僮僕,以及文君個人的服飾、私房。一百萬錢相當於一百斤黃金,簡稱為「百金」。文帝曾經想造一個露臺,找了工匠來估價,需要百金,他說:「百金,中民十家之產」,不忍糜費。因而作罷。由此可知,當時的小康之家,財產不過十金。擁貲百金,自然是富翁了。何況還有僮僕?

  卓王孫的僮僕有八百人,文君分到的是八分之一。一個小家庭,無論如何用不著一百名僕役——這僮僕是主人的財產、他們會替主人做生意、種田、或者具有任何一種可以為主人掙錢的技藝。文君所分到的一百僮僕,大概都是種田的。

  當然,卓王孫在贈產時,有個交換條件,司馬相如和文君必須離開臨邛。他們夫婦回到成都,買回買地,成為富翁。笮橋的房子修得煥然一新,造了一座「琴台」、夫婦倆過了好幾年富裕而風雅的生活。

  這時景帝已經駕崩於未央官,在位十六年,得年四十八歲。太子劉徹即位,就是國史上有名的漢武帝。

  景帝有十三個兒子,武帝行九,生於景帝即位那一年。四歲時被封為膠東王,七歲時,他的大哥,原來已立為太子的劉榮被廢,改封為臨江王。膠東王的生母王夫人與館陶長公主感情極好,而景帝很聽他姊姊的話,就由於館陶長公主的進言,膠東王被立為太子,他即位時才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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