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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情熱如火的文君,並不因為他自道貧困而改變了心意,反覺得他情深意真,處事簡到,不過性命出入的事,她不能坐視,很委婉地說了那侍兒的苦衷,終於邀得了司馬相如的同意。

  唯一的難題已經解決,不能再等待了。他的僮僕已有準備,早喂了馬,檢查了車輛,也在軸上加了油,並且備了乾糧,打算著一路疾馳,要在天亮卓王孫發覺女兒失蹤以前,到達一個足以保證安全的遠距離,才可以不致為卓家所遣派的「追兵」攆上。

  未到天亮,便已有人發覺文君失蹤,但必須有一段時間來澄清事實。文君的深夜離家,別的侍兒是約略知道的,只當她天亮以前,必可回來,自然不必聲張。哪知黎明日出,依舊芳蹤杳然,這一下無不驚惶,據實報告了卓王孫,同時也有來自外面的報告,說司馬相如已經離開臨邛,深夜疾馳,行色匆遽。

  這兩個報告合在一起來研究,很容易地產生了文君私奔的結論,可是卓王孫不能也不願相信有這樣的事實,他一面派人四處尋訪,一面親自去看王吉,探問其事。

  王吉早料定了他要來,所以也早想好了應付的態度,他最先是驚詫,見得他對他們的行動,事先毫無所聞,然後表示,果有其事亦不足為奇,再進一步,索性向卓王孫稱賀,說他得司馬相如為婿,足以光耀門第,不但卓家有面子,而且也是臨邛之榮。

  卓王孫啼笑皆非,雖不便跟王吉翻臉,但罵女兒是他的權利,「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把我家三世的面子丟盡了!」他說:「我從此不認這個女兒!教我見著了面,我一定殺掉她。」

  「何必如此動怒?」王吉勸他,「說來說去是自己的骨肉。司馬長卿……」

  「哼!」卓王孫冷笑搶白,「你的好朋友真夠朋友,我奉之為上賓,他竟勾引我女兒,無恥卑鄙極了。」

  「這也不能怪他,可也不能怪令嬡。」

  「那末任誰呢?怪你,還是怪我!」卓王孫悻悻然地說:「還是應該怪我,好端端的,替人做什麼面子?我給人面子,別人偏不給我!不但不給,還剝我的面子。這年頭兒,哼!」

  這一頓牢騷,話也說得很重了。王吉的涵養極好,絲毫不以為意,從容自若地答道:「卓公!聽我一言如何?」

  卓王孫不答。他還在氣頭上,雖希望聽聽王吉說些什麼,但不願表示出合作的態度。

  「卓公,你一定聽說過『奇貨可居』,奇貨之奇,唯慧眼能識。居之于不奇之時,才算本事。卓公貨殖世家,三代經營,富甲天下,怎的連這些道理都不明白?」

  「不錯,我不明白。」卓王孫氣鼓鼓地頂了過去,「倒要請教,這與我那不要臉的女兒和你那不要臉的朋友,有何關係?」

  「怎說沒有關係?你知道我剛才所說的奇貨何所指?」

  「誰知道你何所指?」

  「我是指司馬長卿。」

  「哈哈!」卓王孫大笑,「你這個出於『陽翟大賈』的典故,擬於不倫,虧你怎麼想來的!」

  「卓公莫笑!請容我畢其詞!」

  於是王吉為司馬相如進說詞,他指出司馬相如的不得意,是因為當今皇帝不好辭賦的緣故。但是當今太子與他父皇的性格,恰好相反,最喜辭賦,一旦接統大位,就是司馬相如出頭之日。

  「卓公,你可知道,致秦富強的商鞅,與長卿一樣,都有口吃的毛病,」王吉又說:「『言語』一門,他們都比較吃虧,但拙於此者必長於被,商君和長卿都是滿腹經綸,苦於訥訥,所以也都以筆代舌。拚命為文。商君已矣,長卿猶在,為文為天下雄;乘時而起,安知不為商君之續?有朝一日,肘懸鬥大金印,拜倒岳家門下。卓公,卓公,有婿相國,既富且貴,羡慕煞人!」

  卓王孫依然不答。然而這不答是很明顯地表示出來,他為王吉說動心了。

  「卓公!」王吉抓住機會,逼進一層,道破本意:「居奇正在今日。倘或我換了你,以有餘不盡之財,為長卿作交結賓客之資,將來長卿感恩圖報,唯命是聽,豈非一大快事?」

  商人把錢看得比較重,也有個毛病,聽別人提到錢,往往先就懷疑別人在算計他,所以想了想問道:一你那朋友的境況如何?」

  王吉說了老實話:「境況不好!正賴卓公援手。」

  這話說壞了:「哼,原來如此!世上哪有人財兩得的便宜事。王公,勸你的朋友死了那條髮妻財的心吧!我一個錢不會分給我那不要臉的女兒。」

  說完,告辭而去。回家把王吉的話告訴了家裡的人,聲明從此與文君斷絕父女關係。文君有一兄一姊,對這個年輕守寡的妹妹,卻極友愛。悄悄商量了一番,瞞著卓王孫,派了個得力的僮僕,到成都去打聽司馬相如家,到底是何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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