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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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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元寶街 八月初,在西湖上正是「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在上海已略感厭倦於酒綠燈紅,脂香粉膩的寶森,為胡雪巖接到了杭州。 他是由古應春陪著來的。船到望仙橋埠頭上早有一乘綠呢、一乘藍呢的大橋在等候,另外一匹頂馬、兩匹跟馬,四名兵丁,都穿著布政司的號衣,四散排開,擋住了行人,留出一片空地,容寶森登岸。 船家將船泊穩,搭好跳板,船家與岸上胡家的聽差合作,伸出一條粗竹桿,捏穩兩端 ,高及腰際,寶森以竹桿作扶手,自跳板登上埠頭,立即便有一個穿得極體面的中年人,含笑迎上前來——寶森在上海也見此人,名叫陶敦甫,字厚齋,捐了個候補知縣,作胡雪巖的清客,專職是接待賓客。 「森二爺到底到了,胡大先生盼望了好幾天了。森二爺路上還舒服?」 「舒服得很。」寶森舒了口氣遊目四顧,看過往輻輳的行人,不由得讚歎:「都說杭州是洞天福地,真是名不虛傳。」 「森二爺只看到今天的熱鬧,哪知道十六、七年前滿目淒涼,慘不忍睹的情形。」 「長毛」兩番破杭州,被災獨重,善後復興之功,推胡雪巖為首。做清客捧賓客以外,亦須不忌捧東主,但以不著痕跡為貴。聽得這話,寶森連連點頭,「雪巖之有今日,實在是積德之報。」他跟胡雪巖的交情已很厚了。所以逕以雪巖相稱。 陶敦甫覷空跟古應春招呼過了,請寶森坐上胡雪巖自用的綠呢大轎;古應春坐藍呢轎,由頂馬引導前行,陶敦甫乘一頂小轎自間道先趕往「元寶街」等候。 「元寶街」滿舖青石板,足容四馬並行;街中突起,兩頭低下,形似元寶心,因而得名。不過,胡雪巖當初舖這條街時,卻並未想到這個能配合他的「財神」之號的俗氣的街名,只是為了便於排水;當然,四周的陰溝經過細心修建,暢通無阻,每遇夏日暴雨,他處積雨水三尺,元寶街卻只要雨停,便即水消。 由望仙橋到元寶街,只是一盞茶的工夫,坐在綠呢轎中的寶森,由左右玻璃窗中望出去,只見五、六丈高的一大圈圍牆牆腳基石,竟有一人多高。大轎抬入可容兩乘轎子進出的大門,穿過門樓,抬入二門歇轎,胡雪巖已站在大廳滴水簷前等候了。 「森二爺,」胡雪巖拱拱手說: 「一路好吧?」 「很好,很好。」寶森扶著他的手臂,偏著臉細看了一下說:「雪巖,一個多月不見,你又發福了。」 「託福,託福。請裏面坐。」 寶森點點頭,已把臉仰了起來,倒不是他擺架子不理人而是因為胡家的廳堂過於宏敞,必須仰著臉才能看清楚。 未看大廳,先回顧天井;天井有七開間大,而且極深,為的是可以搭台唱戲。大廳當然也是七開間,估計可擺三十桌席;由於高敞之故,堂奧雖深,卻很明亮;正中樹一方藍地金底、四周龍紋的大立匾,窠巢大書「積善衍慶」四個黑字,正中上端一顆大方印,一望即知是御璽,上下款卻因相距得遠,看不清楚,不知是慈禧皇太后,還是先帝的御筆。 轉眼看去,東西兩面板壁上,各懸一方五尺高、丈餘寬的紫檀掛屏,西面是一幅青綠山水,東面是貝子奕謨寫的《滕王閣序》,旁有兩扇屏門,料想其中當是家祠;旗人向來重禮節,當即表示,理當瞻拜。 胡雪巖自然連稱「不敢當。」 只是寶森意思誠敬,當下喚人開了屏門,點燃香燭;寶森向神龕中「胡氏列祖神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胡雪巖一旁陪禮,最後又向寶森磕頭道謝。 「還要見見老太太。」 「改天吧!」胡雪巖說:「家母今天到天竺燒香去了。」 「森二爺剛到,先歇一歇。」陶敦甫插嘴說道:「我來引路。」 於是出了大廳,由西面走廊繞出去,往北一折,一帶粉牆上開著個月洞門,上榜「芝徑」二字,迎門一座玲瓏剔透的假山;陶敦甫由東面繞了過去,豁然開朗,寶森放眼一望,但見樹木掩映,樓閣窗子上的五色玻璃,為偏西的日光照耀得光怪陸離,真有目迷五色之感。 「請過橋來!」 寶森跟陶敦甫經過一道三曲的石橋,踏上一座極大的白石露台,中間便是三開間大,正方的楠木「四面廳」,上懸一方黃楊木藍字的匾額,榜書「迎紫」二字。 進門可是一番光景,用紫檀隔板,隔出兩開大小的一個長方形房間,裏面是西式佈置,四周紅色絲絨的安樂椅,配著白色髹金漆的茶几,中間一張與茶几同一質料式樣的大餐檯,上面已擺好了八隻純銀的高腳果盤。 等主客坐定,隨即有兩個面目姣好的丫頭來奉茶敬煙;至此才是開始寒暄的時候。 「森二爺這一晌的酒興怎麼樣?」 「很好哇!」寶森笑道:「從天津上船那天起,酒興就沒有壞過。」 「要這樣才好。」胡雪巖問古應春,「森二爺怎麼沒有把花想容帶來?」 「多謝,多謝!」寶森搶著回答,「我到府上來作客,沒有把她帶來的道理。」 原來花想容是「長三」上的「紅倌人」,為寶森所眷;胡雪巖邀他來一賞西湖秋色,原曾在信上寫明,不妨挾美以俱,而寶森卻認為於禮不合,沒有帶花想容來。 接下來便縱談上海聲色與新奇之事,寶森興味盎然地說他開了多少眼界,看了外國的馬戲、東洋女子「天勝娘」的戲法。一面談,一面不斷有丫頭送點心來;寶森喜歡甜食,最中意又香又糯用冰糖煮的桂花栗子。 「雪巖,」寶森是衷心嚮往,「我看當皇上都沒有你舒服,簡直是神仙嘛!」他指著窗外,聳起於假山上的那座「百獅樓」,忽然想起一句唐詩,便唸了出來:「『樓閣玲瓏五雲起』。」 「森二爺談詩,我就接不上話了。」胡雪巖轉臉說道:「厚齋,你看哪一天,把我們杭州城裏那幾位大詩翁請了來,陪森二爺談談。」 「不,不!」寶森急忙搖手,「我哪裏會做詩?千萬不必,免得我受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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