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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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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很難說;不過平敏郡王衛護同旗的杭奕祿,是很明白的事。」曹頫停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又說:「皇上早年,乾運未隆,諸事委屈求全;從去年孝賢皇后大事以後,乾綱大振,天威不測。我如果把這一案的實情,據實陳明,皇上或許會想到,當年的處置,過於寬大,降旨澈查,平敏郡王身後或許亦會有不測之禍。是故,倘若要追論此案,只有我來承擔一切罪過,決不敢牽涉到平敏郡王。」 「嗯,嗯!你的用心很仁厚。」謝仲釗深深點頭,「我知道了。不過,杭侍郎到底有甚麼責任,你亦不妨實說,讓我作個參考。」 「杭侍郎內舉不避親,用了他的胞姪;據他胞姪跟我說,杭侍郎在肅州枷號那幾年,受的罪可大了去了;為求少受點罪,上下使費,羅掘俱窮,所以這趟工程上弄了點好處,全是為了替杭侍郎還債。工程本來也不算太差,只是運氣不好;那一段圍墻,下有流沙,本來就是常要出事的地方;加以霪雨經月,墻基鬆動,以致於剛報完工不久就倒塌了。」 「好了!」謝仲釗的決定,大出曹頫意料,「其餘幾件案子也不必問了;反正內務府的事,總是『剪不斷,理還亂』,等我回了堂官再說。你請回吧!」 於是曹頫站起身來,拱手為禮;在廊外待命的差人,引他出了山西司。曹震與曹雪芹一起都迎了上來,不便問話,只看臉上,似乎微露喜色,兩人都比較放心了。 「你們回頭來看我,當面談。」曹頫說了這一句,便跟著差人走了。 「走!」曹震向曹雪芹說:「看黃主事去。」 那知黃主事吃午飯去了;不過蘇拉告訴他們,這天是黃主事值班,下午一定還會來。 到火房去探望,必得黃主事批准,「咱們也別回去了。」曹震說道:「找個地方吃了飯,早點來等。」 於是出了刑部,往北不遠有條橫胡同叫做雙溝沿,東口南北相對兩座「大酒缸」;中飯市正是熱鬧的時候,曹震酒癮發作,一腳跨進去,只見屋角還有可容膝之處,便先坐了下來,關照他的跟班說:「到月盛齋去切一包醬羊肉來。」 月盛齋在往東不遠的戶部街,等跟班買了醬羊肉回來,大酒缸上多了一個人,正就是黃主事;無意邂逅,便作一處坐了。 「今兒情形不壞。」黃主事喝了口燒刀子說:「問到半路,謝總辦把書辦調開了,這是有不便讓不相干的人聽見的話要談。凡是有不必錄的口供,大致都是有利於被告的,兩位二爺,大可放心。」 「託福,託福!」曹震舉杯相敬:「凡事都還要仰仗老兄照應。」 「好說,好說。也許,住不到幾天就回家了。」 「只怕——,」曹震遲疑了一下,終於說了出來:「只怕沒有那麼便宜的事。」 「黃主事,」曹雪芹問:「我跟你請教,三法司問案,是怎麼個情形;跟今天謝總辦所問的,有沒有關係?」 「怎麼沒有?三法司雖說連都察院、大理寺在內,會審還是以刑部為主,都察院、大理寺不過陪審而已。」 黃主事接著又說,刑部堂官主審之前,先派司官問明了案情;該怎麼問,心裏已經有了底子,要言不煩,一堂可了。通常都聽刑部的,覆奏亦由刑部主稿。所以今天過謝總辦這一堂,關係很大。 「是。」曹雪芹問:「三法司會審的時候,莫非就沒有爭執?」 「就有爭執,亦可在會銜的覆奏之中說明白,彼此有何異議?只有一種情形例外,非全堂畫諾不可。」 「是那種情形?」 「死刑。」黃主事說:「非全堂畫諾不可,少一個也不行。」 「喔,」曹雪芹興味盎然地問:「何謂全堂?」 「全堂就是九堂。刑部尚書、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副都御史;大理寺正卿、少卿,不拘滿漢,總計九位堂官。覆奏稿上都得畫行,否則就不能定讞。」 「照這樣說,如果有人該判死刑;倘或九堂中有人徇私,獨特異議,不就可以逃出一條活命了嗎?」 「話是這麼說,不過很難。」黃主事說:「如果有人獨持異議,那就變成『兩議』了,覆奏恭候欽裁;當然會著落獨持異議的人,明白回奏。你想誰敢徇私。」 「可是確有真知灼見,認為不該處死的呢?」 「那當然可以侃侃而談;不過一個人的意見能駁倒八個人,這種大手筆,我沒有見過。」 「黃主事,你雖沒有見過,可知道以前有過這種事沒有?」 「要有,也是康熙年間,聖主當陽——」 一句話未完,只聽「嚓啷」一聲,一個錫酒杯,由朱漆缸蓋上滾落在地,是曹震的袖子帶翻的。 「掌櫃的!」曹震不慌不忙地喊道:「再來三個。」 大酒缸的規矩,只賣白乾,容器是錫杯,一杯恰可二兩,稱之為「一個」。 關照完了,曹震彎腰去拾酒杯;順便將曹雪芹的袴腿一拉,等他抬起身,見曹雪芹困惑地望著他,便努一努嘴;曹雪芹抬眼一望,壁上貼著一張泛黃了的紅紙條,上書「莫談時事」四字。 觸犯了甚麼忌諱?他略一尋思,恍然大悟,說「康熙年間,聖主當陽」;然則雍正、乾隆兩朝,都非聖主? 這才知道,曹震是故意拂落他的酒杯,好打斷黃主事的話。這一來,他自然不敢再談這件事了。 「黃主事,你餓了吧,要點兒甚麼?」曹雪芹說,「我看門口的天津包子很不壞。」 「對!我往常總是一盤天津包子、一碗炒肝兒。不過,今兒有醬羊肉,我還是來倆麻醬燒餅吧。」 於是要了燒餅,也要了包子;另外又是炒肝兒、湯爆肚,擺滿了缸蓋,曹震說道:「回頭還得到部裏,酒不能再要了。」 酒足飯飽,曹雪芹要結賬;黃主事一把撳住他的手,「這兒是我的地盤,我作個小東。」他說:「你就惠帳,掌櫃的也不敢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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