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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丙為辛之君。辛命必受丙火主宰,尤其是這個八字,缺的就是官,丙火恰恰是『正官』;而況金無火煉,難成大器,所以本來缺火的辛命,一逢丙火,頓時改觀。但論吉凶,須看地支而定,譬如丙子,『正官』帶『食神』,丙寅『正官』『正財』,都是好的。」

  「丙午呢?」曹震問。

  「不好!很不好。」

  「很不好?」曹震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是因為帶『七殺』的緣故?」曹雪芹問說。

  「小曹先生懂了。」一塵子說:「『官殺混雜』,本來就是命造大忌,尤其是這個八字,官星一現,年干上戊土『正印』高懸,不但入仕做官,而且官還不小;可惜殺隨官來,暗藏殺機,幸而年支上子水『食神』得力,化險為夷。然而從此苦矣!」

  「苦?」曹震又困惑了,「旁人看來似乎未必。」

  一塵子笑笑不作聲。曹雪芹知道,這是曹震的話太淺,並未搔著癢處,苦樂由心,旁人是無法看得出來的,顏回居陋巷,簞食瓢飲,不改其樂;而富有四海,威靈赫赫,像先帝那樣,竟有不能閉眼的時候,一閉眼就會夢見「二阿哥」允礽來索命,這苦楚,又豈是天下百姓所能想像得到的。

  因此,他不問平郡王福彭苦在何處;只問:「既已化險為夷,運入坦途,為甚麼會苦呢?」

  「運入坦途,固然不錯,不過這是逆心行事所換來的。」一塵子又說:「小曹先生很內行,不妨稍為談談命理。『食神』之為用,想來完全瞭解?」

  「略知皮毛而已。陳先生剛才不說了,食神主聰明秀發?此外,怡情適性,好享樂的人,往往亦是食神使然。」

  「不錯。不過,人的聰明才智是有限的,如果一心專注在做官上,其他能夠發揮聰明才智之處,就顧不到了。這個八字,濁中見秀,富貴中有書卷氣,如照正格行運,不會是酒食徵逐的紈袴,而是詩酒風流的名士,琴棋書畫,不論攻那一行,都會卓然成家,而樂亦在其中了。可惜,聰明才智,要用在對付宦海風波,人情險巇上面,逆心行事,苦不堪言。」

  這番話將平郡王眼前的心境,描繪如見;曹震還不甚能夠領會其中的精義,曹雪芹卻佩服得幾乎就想將福彭這多日來的煩惱,和盤托出來澈底討論了。

  「陳先生,」曹震問說:「再想請教,今年的流年如何?有人說:今年是戊辰,干支都是土,對土重的人不利。是不是這樣?」

  「這是很淺的道理。」

  曹震沒有聽懂,追問一句:「確是不利?」

  「確是不利。」

  「是——,」曹震問說:「是怎樣的不利?有病痛呢,還是有甚麼公事上的麻煩?」

  一塵子久久不答,最後說了句:「『歲在龍蛇賢人嗟。』」

  曹震不解是何語,愕然地望著曹雪芹;看曹雪芹點點頭,他就不再問了。

  「明年己巳,」曹雪芹問道:「是不是比今年要好一點兒。」

  「己土卑濕,能潤金生金;巳火忌木,寅卯兩月不利。」一塵子想了一下說:「能到明年四月,災星盡去,又是一番境界了。」緊接著他又說:「多承賢昆仲光臨,謝謝,謝謝。不過,仍舊要請慎密。」

  既已謝客,不便再留,且亦無可再問;曹震便從荷包中,取出一兩的一個金錁子,拉住一塵子的手,一面將金錁納入他掌中,一面說道:「多承指點,我代舍親致謝。」

  「謝謝。我老實了。」一塵子又說:「還有件事想拜託,我的行止,不必為人道。」

  「是,是。我明白。」

  曹震其實不明白,不知一塵子既然奔走風塵,何以遮遮掩掩地,不願輕露行藏。同時也不明白他所說的「歲在龍蛇賢人嗟」這句話的意思。

  曹雪芹知道這句話的出典,《後漢書.鄭玄傳》,說他在漢獻帝建安五年庚辰的春天,夢見孔子告訴他說:「起、起!今年歲在辰,明年歲在巳。」他是深通讖緯之術的,自己合了一下,「知命當終」,家居不出。其時袁紹與曹操,隔黃河相距於陽武的官渡,要請鄭玄隨軍參贊,命他的兒子袁譚派人去促駕;鄭玄已經病在床上,只因使者逼迫不過,抱病上路,盛暑行到元城縣地方,終於不起。後來北齊劉書作《高才不遇傳》,論及此事說:「辰為龍,已為蛇,歲在龍蛇賢人嗟。」

  當曹震問到時,曹雪芹有所忌諱,不願多談,只說:「是說辰年對王爺不大利。」

  「這也不見得。乾隆元年丙辰,不是很好嗎?」曹震又問:「辰是龍,巳是蛇,龍年不利,怎麼蛇年又不利?賢人又是指誰呢?」

  曹雪芹無以為答,但由於曹震追問不已,只好答說:「賢人在當時是指鄭康成,現在當然是指王爺。」接著便將後漢書上的典故,說了給他聽。

  那知曹震別有會心,很高興地說:「照這樣說,就決不要緊了。」

  「何以見得?」

  「你想,又生病,又是六月裏;平常好人都難免會中暑,何況是七十四歲的老人;更何況是逼迫上路,滿懷不高興,豈有個不死之理。」曹震緊接著說:「以王爺現在的身子,如果讓他再掛大將軍的印到金川,就會像鄭康成那樣;現在既有傅中堂去了,決不會再派王爺。情形跟鄭康成完全不同,結果當然也不一樣。」

  曹雪芹覺得他的解釋不但有道理,而且很圓滿,心頭疑慮,為之一寬。

  ▼第五章

  去見和親王弘晝的事,暫且擱起來了;因為他最近很忙,隨扈謁泰陵後,又奉旨代皇帝赴遵化州,恭謁東陵,包括世祖孝陵、聖祖景陵,以及孝莊太后的昭西陵,往返需要半個月,回來又有年下的許多繁文縟節的儀典在等著他。看來年內是不會有空了。

  謁東陵本來是皇帝預定好的日程,但因有幾件大事,非留在京城裏,親自裁決不可。第一件當然是金川的軍務。自從訥親、張廣泗蒙蔽虛飾的罪狀,逐漸暴露以後,各路軍報,比較敢說實話了;皇帝的心思很細密,常能以小見大,覺得金川「小醜」莎羅奔,本來並不難制,但由於張廣泗、訥親的處置失當,已有坐大之勢;傅恆即令有心效力,奮不顧身,但未見得就能收功。如果曠日持久,老師無功,那時有何理由叫他班師?為了傅恆,更為了自己留餘地,必須先有個伏筆;但話要說得冠冕堂皇,就必須先充分瞭解軍前的實況,因此不論輪調回旗,或由公差進京,只要是來自金川的將領,一定親自召見,細加垂詢。幾經斟酌,終於定了一個期限,如果明年春夏之交還不能收功,決意收兵。

  上諭中說:「金川小醜,朕本非利其土地人民,亦非喜開邊釁,第以逆酋跳梁不逞,置之不問,無以懾服諸番。前此訥親等措置乖方,以致老師糜餉,若不改弦更張,則人事尚為未盡。」

  「盡人事而聽天命」是皇帝的立論之本,他說,如今滿漢精銳畢集,兵力已足;經略大學士傅恆公忠體國,將略優長,蒙上天孚佑,一舉而奏膚功的時機已至。不過這是就人事而言,倘如「萬分之一有出意料之外」,一過春天,仍未能掃穴犁庭,便有許多不便了,第一,「經略大學士乃朕股肱左右之臣,豈可久勞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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