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曹雪芹別傳 | 上頁 下頁
五〇


  「已經上了眼藥,不要緊;就怕見光。」繡春又把謊話圓了起來:「我們聊了好一會,她剛進去睡;你就來了。」

  曹雪芹深信不疑,只是問說:「你們聊些甚麼?」

  「商量搬家的細節。」

  曹雪芹對這些家務瑣屑,向無興趣,便不再問;繡春覺得該散了,便打一個呵欠,作為暗示。

  「你倦了不是?」

  「當然啦。又不像你,是睡了一覺的。」

  「我也沒有睡好。」曹雪芹望著天空躊躇說:「這麼好的月色,我真捨不得去睡。」

  「那,我就再陪你一會兒。」

  能得這一說,曹雪芹興致便來了;正打點精神,想找一個有趣的話題,繡春卻又開口了。

  「不過,明兒個我也想請你陪一陪我;陪我到鏢局子去打聽我二哥甚麼時候到。」

  「行!」曹雪芹答得很爽脆。

  這就是繡春受秋月之托,把他調了開去的一法;繡春看事已妥貼,順理成章地說:「那就早點睡吧!明兒個趁早風涼去走一趟。」

  曹雪芹無奈,只得怏快然地答一聲:「好吧!」

  「還有句話,明兒在太太面前,只說是你要去打聽,要我陪著;別說是我的主意。」

  「我知道。」

  於是繡春將曹雪芹送了出去,回到後院,只見秋月倒又坐在竹榻上了。

  「你怎麼睡了又起來了呢?」

  「心裡有事,睡不著。」秋月笑道:「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他說鬼話,你也說鬼話;真有你們的。」

  「沒法子!」繡春又無奈何,又得意地:「不說鬼話降不住他。」

  「可有一層,你想到了沒有?一早去了,打聽好了,他不又馬上回來了嗎?」

  「不會!鏢局子的人會留他。還有,明天祭倉神;他有一回不是沒有趕上嗎?明天正碰上了,他自然不肯錯過。聽說祭神的吉時是在午後,那就得太陽下山才能回來。」

  「你呢?」秋月問說:「你也在那裡待一天?你可以到仲四奶奶那裡去玩。」

  秋月聽說過仲四奶奶,是鏢局子的內掌櫃;這讓她想起一件事,鏢局都有客房,但如有女眷,倘是交情比較深的,都由仲四奶奶延請到家去住;那末夏雲這趟來,想必也會住在她家?

  問到這一層,繡春答說:「我想不會。夏雲不是『回娘家』嗎?」

  「對了!回娘家。」秋月笑道:「你將來可也別忘了回娘家。」

  「又來了!」繡春複又叮囑:「你明天可千萬別在芹二爺面前露一句口風;不然,我就沒法子陪他去了。」

  「這何勞你交代?就是他回來了,也不會告訴他。」秋月又說:「明天等你們走了,我跟太太正好慢慢兒商量你的事。」

  「何用這麼急?」繡春意中踟躕:「過幾天再說好了。」

  秋月心想夜長夢多,非早早把生米煮成熟飯不可;當即答道:「不急也不行!把你的事談妥了,才能商量搬家的事。」

  「那末,」繡春不放心地問:「你預備跟太太怎麼說?」

  秋月懂她的意思,如果據實而言,了無含蓄,馬夫人必然也會覺得詫異;看她平時嘴這麼硬,原來她心裡所想的,全不是這回事!因而答說:「這得好好琢磨。你的意思呢?」

  「我想,最好等我二哥來了再說。」

  「那怕等不及。反正我總顧住你的面子就是了。」

  「那,你就不能把我心裡的話,告訴太太。」繡春接著又說:「就作為你的意思,打算這麼辦。」

  「這當然也可以。可是到了那時候,你出爾反爾,我可怎麼交代?」

  「這,你倒想想,我那一次說話不算話?」

  秋月點點頭,「這話倒是。反正,月光菩薩是見證。」她忽然想起兩句詩:「『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繡春不明白她何以會念這兩句詩;體味了一會說道:「就算我『悔』了好了。你呢?你也後悔了吧?」

  秋月有些發窘;也有些懊悔,信口一念,變成自找麻煩。不過,這倒也提醒了她;明天跟馬夫人談了繡春的事,她可能也會問這話,得先想好應付的法子。

  繡春見她不作聲,以為她意中也動了,便又說道:「我看,等夏雲來了,連你的事一塊兒談吧!」

  「你可別多事!」秋月很認真地:「如果你胡來,可又是恩將仇報了。」

  想到秋月這晚哭腫了的雙眼,繡春不覺心頭一懍,急忙答說:「好,好,我依你就是。」

  【七】

  等曹雪芹與繡春一出門,秋月便即起身,先照一照鏡子,眼腫已消了大半:更覺放心,喚小丫頭舀了臉水,剛剛洗完,只聽腳步聲響,是馬夫人來了。

  「你怎麼不睡著,好好兒息一息?」

  「不礙了!」秋月將撂在窗前籐椅上的一件衣服挪走,關照小丫頭說:「把太太的菜端過來。」

  這是她有話要說;馬夫人亦有此意,坐下來問道:「昨兒晚上,我彷佛聽見你跟繡春在聊天;那時鐘已打過兩下了。」

  「是的。」秋月沒有再說下去;直到小丫頭端了茶來,把她打發走了才又說道:「我跟太太回一件事;太太一定高興。不過回了這件事,太太可別再提我的事!」

  馬夫人略想一想,隨即浮現了笑意,「你是說繡春?」她說:「你跟她談過了。」

  「不是談,是探她的口氣。我想,她也明白太太的意思。」

  「喔,她怎麼說呢?」

  「也沒有怎麼明白表示,不過看樣子只要太太替她作主,她也沒有話說。」

  馬夫人精神一振;又緊自追問:「她到底怎麼說的呢?」

  「她沒有說,是我看出來的。」

  馬夫人有些失望,「你看得准嗎?」她顧慮著:「到那時候我碰個釘子,可怎麼下臺。」

  「不會!我看准了的。」秋月又說:「這種事,也不必非要逼著她親口說一句,才算實在。」

  「這話倒也是實在情形。」說著,馬夫人深深看了秋月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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