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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你回去問問你娘的意思看。」太福晉說:「你跟你娘說,不會讓你去打仗;勸你娘放心好了。」

  「是!」曹雪芹躊躇著說:「王爺初九就得出京了;只怕日子上來不及。」

  「這倒不忙在一時,那怕等你在官學裡散了學再去也不晚。反正你四叔也在『糧台』上,隨時都可以派人送你去。」

  曹雪芹是在官學的宿舍中住,家中情形,不甚清楚;不知道曹頫也在糧台,當即問道:「原來四叔也要跟王爺去辦糧台!」

  「不是跟了去;在京裡管事。」太福晉又說:「眼前還沒有名義,只是派在糧臺上做個耳目。」

  沒有名義是因為曹頫眼前還是「廢員」,不能奏請派差;不過這當然也是軍功,只要打個勝仗,平郡王辦「保案」時,補敘勞績,複官無非遲早間事。

  於是曹雪芹想了一下答說:「跟姑太太老實回話,我倒很想到前方見識見識;不過我非得跟我娘說明白不可。」

  「原是。你娘就你一個;又是老太太最放不下心,如果我沒有把握,不會讓你走這條路。你把我的這番意思,務必跟你娘說清楚。」

  「是!」曹雪芹停了一下問:「姑太太沒有別的話?」

  「就是這些話。你吃肉去吧!」

  為了避免再一次無謂的應酬,太福晉叫人將他從屋後角門帶了出去,穿過甬道,回到原處,賓客已經大集,曹頫與曹震亦都到了。曹頫神態如常;曹震卻有種掩抑不住的興奮之情。

  這時曹雪芹帶來的那班同學,每人都有一兩斤肉下肚,吃飽了在等他;曹雪芹有事在心,便說一聲:「走吧!」帶他們出了王府,方始告訴保住:「我有事,你代我告一天假。」然後就在門房中閑坐,等候曹震。

  曹震幾乎客散盡了才走;一見曹雪芹,詫異地問說:「咦!你怎麼不上學?」

  「就為的等你。震二哥,我到你那裡去;有件事得告訴你。」

  「我這會兒不回去。走!」曹震一拍他的肩:「到我衙門裡談去。」

  說到最後一句,得意之情,溢於言表;曹雪芹既詫異、又好笑,便帶點揶揄的語氣說:「震二哥,你也有衙門了!你的衙門在那兒啊?」

  「喏!」曹震用手一指:「那不是?」

  他指的是鑲紅旗三都統衙門,就在平郡王府斜對面;曹雪芹大為不解,內務府正白旗的人,怎麼會派到鑲紅旗去辦旗務?

  到了門前一看,曹雪芹一切都明由了,新黏一條尺許寬、六尺多長的梅紅箋,濃墨大書「定遠大將軍駐京糧台」;又一張尺寸較小,寫的是「定遠大將軍大營塘報處」。曹震自然是在糧台辦事,怪不得一臉春風得意的神情。

  進了大門,往右一轉,另有一個大院子;南北各有五楹敞廳,亂糟糟地擠滿了人,只聽有人說道:「好了!曹二爺來了;你們等著吧!」

  此言一出,嘈雜之聲頓息;大家都轉頭來望,有個蘇拉上前向曹震請個安,起身引路。曹震昂然直入,在北面敞廳朝南的一個隔間中坐定,向那蘇拉說道:「你請張老爺來。」

  「張老爺」便是剛才叫大家「等著」的那個人;一進來先指著曹雪芹問:「這位是——?」

  「這就是舍弟雪芹。」曹震又對曹雪芹說:「這位是張五哥。別看他成天在銅錢眼裡翻跟鬥,人可風雅得很,琴棋書畫,件件皆能。」

  聽這一說,曹雪芹便知他的官銜是「司庫」;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招呼,張司庫已放下手裡的卷宗,滿臉堆笑地拉著曹雪芹的手說:「原來是芹二爺!我叫張子穀;咸安宮官學離這裡也不算遠,下了學找我來。」

  曹雪芹覺得此人熱情可親,頗有好感;當下滿口承諾:「是!是!我定會來找張五哥。」

  張子谷退後一步,頸往後仰,伸一指指著曹雪芹,「一定!」他是很認真的神氣:「芹二爺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叫他雪芹好了。」曹震說了這一句,便談公事:「怎麼樣?都是來借錢糧的?」

  「可不是!」張子穀將卷宗打開,裡面是一大迭借條,「情形各家不一樣,請二爺定個章程下來,我好去打發。」

  「王爺交代,寧可先緊後寬;開頭一寬,做成例規,以後就難辦了。」

  「那末是怎麼個緊法兒呢?」

  「有一個月的恩餉了;另外再准借一個月。」

  「一個月怕不行。」張子穀是很為難的模樣:「有人還打算借半年呢!」

  「借半年的錢糧?那不開玩笑!此刻花得痛快,往後吃甚麼?」曹震接著又說:「最多借兩個月;分四個月扣。」

  張子穀想了一下說:「能不能分六個月扣?」

  「好吧!就分六個月。」曹震又問:「祝家怎麼說?」

  「最近米價又漲了——」

  一聽這話,曹雪芹便注意了。原來曹震所說的「祝家」,是京城裡有名的「老根兒人家」之一,世代業米,在明朝便是巨富;稱為「米祝」。他家住在崇文門外板井胡同,園林極盛,傳說十天都逛不完;曹雪芹久已慕名,所以此時不由得留神細聽。

  「祝老四說,歷年的軍糧,都是他家辦;回扣有一定的例規。不過在期限上可以想法子,如果能放寬兩個月,他願意每一石送一錢半銀子。」

  「這也不過三千兩。」曹震有些失望:「能辦得了甚麼事?」

  「本來軍糧就是運價貴。」張子穀又說:「祝老四很願意幫忙,說可以替你出個主意。」

  「甚麼主意?」

  「是——」張子穀將椅子拉了一下,湊近曹震,低聲說道:「他說軍糧完全是運價貴;運到烏裡雅蘇台、科布多,運價每石二十五兩,北路最近的也要十一兩,通扯是十六兩銀子一石。兩萬石米光是運價就是三十二萬兩;倘或在這上頭耍點花樣,弄個兩三萬是很方便的事。」

  「這話有道理。」曹震轉為興奮了:「咱們倒找范芝岩談一談。」

  「不必咱們去找,托祝老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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