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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好!咱們就這麼說定了。你把我的意思跟平郡王好好談一談。」

  「是。」

  「還有件事。定邊大將軍派出以後,要頒一道勅諭;這跟平郡王的權責頗有關係,我想不如你去擬好了交給我,得便面奏皇上,一準就發,豈不省事?」

  這就是鄂爾泰在照應平郡王。這道勅諭規定授權的範圍,就像宋朝宰相「大拜」的「宣麻」那樣,一語出入,關係甚大。鄂爾泰讓他來擬,便盡可照平郡王的希望來寫,真所謂「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於是方觀承很鄭重地答說:「中堂的美意,平郡王一定也是心感的。」接著他又試探著問:「中堂看,便宜行事之處,可以提到怎麼樣一個等級?」

  鄂爾泰想了一下答說:「文官四品以下;武官三品以下。」

  這一問一答,大致已確定了在定邊大將軍管轄範圍之內,文官知府以下;旗營參領以下;綠營參將以下,若有過失,大至死罪亦不必先行奏准,可以軍法從事。這威權不能說不重了。

  平郡王孝母;感于鄂爾泰的盛意,特為帶了方觀承到上房去見太福晉,當面陳述皇帝為平郡王所批的流年。

  王公府第都經常有星相之士出入,平郡王的流年如何,太福晉已聽過不止一遍了。但出於睿鑒朱批,自然格外重視;也格外覺得安慰。

  不過疑義也不是沒有,「方先生,」太福晉問,「聽說你對星命也很精通,是不是?」

  「不敢說精通;大致都懂而已。」

  「郡王的流年,皇上提到驛馬沒有?」

  「這可不知道了。鄂中堂沒有跟我說。」方觀承想了一下說:「似乎應該提到的,也許是鄂中堂忘了告訴我了。」

  於是太福晉轉臉對平郡王說:「趕明兒個,你倒問問鄂中堂看。」

  「不必問他。」福靖在一旁接口:「等皇上召見大哥的時候,自己就會說。」

  太福晉沒有理他,只關照平郡王:「你把這件事記在心裡。」接著又問方觀承:「方先生,白雲觀的林道士,說郡王明年走驛馬運;又說甚麼『馬頭帶劍、出鎮邊疆』;又有的說不是,不過明年是一步極好的運,卻不假。方先生,你看呢?」

  方觀承想了一下答說:「都不錯。小王爺生在戊子年,明年是甲寅,子逢寅是驛馬。行的又是財運,驛馬喜財,所謂『馬奔財鄉,發如猛虎』,小王爺行財運而適逢驛馬必是上好的運。」

  太福晉連連點頭,「方先生講得比林道士明白,我這才算懂了。」她又問說:「那麼『馬頭帶劍』呢?那是什麼回事?」

  「是這樣。」方觀承一面想,一面答說:「天干配合十二地支,也就是一年的十二個月,成旺弱之局,盛極必衰、剝極必復,迴圈相生;最旺的一個支稱為『陽刃』;這個刃就是『馬頭帶劍』的劍。甲年遇寅為『祿』,在刃前一位,方興未艾,在小王爺的行運來說,應該算作『馬頭帶劍』;因為五行同生同死,甲乙皆木,『木官在寅』,官是『臨官』的簡稱,也就是『陽刃』的刃。」

  「講得好,講得好!」太福晉大為稱道;但還有最後的一個疑問索解,「方先生,既然明年甲寅才走驛馬運,怎麼今年就應了『馬頭帶劍』這句話呢?」

  這不難回答,方觀承脫口答道:「凡是福命,好運都走在前頭,所謂『迎運即發』。小王爺過了生日,就會走明年的運了。皇上都是仔細算過的。」

  這個解釋亦能言之成理,太福晉欣然接受,對皇帝所作的預言,更是深信不疑,自語似地說:「看起來到雍正十四年,一定能夠得勝回朝。」

  「不但得勝回朝,」方觀承忍不住說:「還有加官晉爵之喜。」

  * * *

  六月廿六平郡王福彭生日那天,皇帝召見,當面下達了「定邊大將軍」的任命。正式宣詔,定在七月初九。這個日子是皇帝親自選定的,不但是宜於命將出師的黃道吉日,而且那天的干支是戊子,與福彭生年的干支相同;子年遇子,命理上謂之「將星」。這也是皇帝特意選定七月初九宣詔的原因之一。

  出征向來命下即行,七月初九宣詔之時,還有一番隆重的儀禮;禮成在御前上馬出京。算起來只有十三天的工夫,部署一切;其中還要扣除四天——平郡王府早就定了七月初四、初五祭神,先期兩天就得預備;前後一共有四天不能出門。

  這一次是合族大祭,凡是克勤郡王嶽托的子孫,都要來行禮;事先還有職司,外面是主祭的平郡王福彭率領族人,預備祭器;裡面是平郡王福晉費莫氏,會同合族婦女磨米制糕,名為「打灑糕」,是很費工夫的一件事;得分兩天來做。

  第一天是揀米豆,米有三種:江米、白米、小米;豆分兩色:黃豆、赤豆。揀到中午,歇手開飯,坐了七桌。

  最上面的一桌,只得三個人,首座是福彭的一個叔祖母;其次是四房的「額大太太」,再一個是做主人的太福晉。

  太福晉跟額大太太是堂房妯娌。原來克勤郡王兩傳為羅科鐸,改號平郡王;羅科鐸有六個兒子,襲爵的老四訥爾圖;康熙廿六年因為無故殺人革爵,改由老六訥爾福承襲,他就是訥爾蘇的父親、福彭的祖父。

  訥爾圖只有一個兒子,名叫訥清額,比訥爾蘇小兩歲;訥清額兩娶,繼配是諸敏之女,也是瑪律賽的胞妹,正就是在座的額大太太。

  四房跟六房平時不和,因為訥爾圖如果不是因罪革爵,如今的平郡王應該是訥清額。雖然當年訥爾福襲爵,出於聖祖親裁,並非本人圖謀;但訥爾圖父子總覺得六房揀了便宜,不免常懷怨望,因此,訥清額與訥爾蘇兩家嫡堂兄弟,平時不常往來;否則,福靖的婚事,早就成功了。

  但從傳出平郡王福彭將任北路統帥的信息,情勢陡變;瑪禮善很希望福靖能成為他的女婿。原來前年瑪律賽受命為撫遠大將軍時,曾帶了好些人去,有些是本旗屬下,理當隨行;有些是多年舊部,休戚相關;還有些是想從軍功上巴結上進,自願效勞。那知瑪律賽到得前方,不及一年,竟以失律喪師,被斬於軍前;部屬成了敗軍之將,亦如失恃的孤兒,在北路一帶飽受歧視。瑪禮善既然承襲了瑪律賽留下來的「忠達公」爵位,當然不能不管這件事;如今幸喜有福彭這條路子可走,倘能聯姻而成至親,不必重托,平郡王就會推念戚誼,處處照應那班人。

  於是,額大太太的態度也不同了,這天來得極早,極其殷勤。太福晉心中雪亮,明擺著額大太太娘家將有求于福彭;這是公事,不宜過問,更不宜談福靖的婚姻,免得牽涉到公事。

  因此,額大太太雖較往日來得親熱,她卻一如平時,只盡她做主人的禮數,談的亦只是祭神的事。這一來額大太太便躊躇了,這頭親事,一面是夫家侄子;一面是娘家侄子,按理說親上加親,她是現成的「大冰太太」,而竟一直不聞不問,這時又如何開得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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