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④延陵劍 | 上頁 下頁
七六


  「也好!請問目錄在那裡?」

  「在舍間。我明天帶來。」

  「能不能此刻就勞駕回府上去一趟?我有車。」

  曹世隆正要回家,因而欣然同意。於是相偕出門,只見門口停著極華麗的一輛雙套騾車;俊僕跨轅,氣派非凡,使得曹世隆更刮目相看了。

  將上車之際,吳鐸忽然說道:「曹兄,先到舍間一坐如何?」

  「好,好!」曹世隆極想結交此人;忙不迭地答應。

  於是相偕上車,車夫揮動長鞭,吆喝著只有養熟了的騾子才聽得懂的口令,沿大街往西而去。

  出了水西門便是莫愁湖,車行極速;不久到了一處大宅門停車,曹世隆跟著吳鐸進門一看,不由得大為詫異,蛛網塵封;蒿萊沒徑,竟是一座廢園。

  「吳兄,」曹世隆站住腳問:「你住在這裡?」

  「不。」吳鐸神色自若地答說,「我新買了前明張惶親家的園子,順路來看一看,該怎麼修?」

  曹世隆覺得這是件很不對勁的事,但礙於面情;不便作聲,且陪著他看一看再說。

  「請!」吳鐸指著西面的抄手遊廊說,「從這面走。」

  沿遊廊一進了垂花門,驀地裡一驚;有四個人等在那裡,一身短裝,臉上一股精悍之氣。心知不妙,急忙回頭;那知吳鐸已無影無蹤了。

  「這是怎麼回事?」曹世隆大聲質問,同時身子後退,打算溜走。

  「曹大爺,」四人中年長的一個說道:「你別怕!沒有事;請你來是想請問你一件事。你說了實話,馬上送你回去。請屋裡坐!」

  他的話完,便有個人將門推開;曹世隆料知逃不脫,便乖乖地進了門,裡面濕漉漉一片長了青苔的磚地,中間擺著一張白木方桌,居然還有一壺茶。

  「既來之則安之」,曹世隆心裡這麼在想,便故作從容地坐了下來,向那人問道:「貴姓?」

  「敝姓周。」說著,那人倒了一杯茶放在曹世隆面前。

  「謝謝。」曹世隆問:「吳爺呢?」

  「他一會兒就來。」姓周的向那三人大聲說道:「曹大爺不是『洋盤』;你們用不著守在這裡。」

  那三人點點頭退了出去;曹世隆與姓周的,都目送他們走出垂花門外,消失了蹤影。

  「曹大爺,」姓周的說,「這裡只有你我兩個,說話不必顧忌。」

  「是!」曹世隆說,「我跟吳爺素昧平生,跟你老兄也從未見過,不知道有甚麼事要問我。」

  「是受人所托,跟你打聽。曹大爺你跟嬸兒震二奶奶,是怎麼回事?」曹世隆大驚失色,兼且又羞又惱,抗聲答道:「你說甚麼?我聽不懂!」

  「你不懂?」姓周的打了個哈哈,「算了吧,你裝甚麼蒜?」

  曹世隆發覺事態嚴重,心知光是抵賴無用;首要之著是弄清楚他們的意圖,於是沉著地說道:「有話不妨明說,何必弄神弄鬼,來這套玄虛?你們到底甚麼意思?」

  「你別問行不行?」

  「我怎麼能不問?」曹世隆似乎理直氣壯,「這是甚麼事,能冤枉我?冤枉不說,像這種謠言,汙人閨閣名節;我如果不辯,怎麼對得起我的長輩?」

  「你所說的長輩是誰?震二奶奶?」

  「是啊。還有我震二叔,他怎麼受得了這種傳說?」

  「對了!」姓周的說,「震二爺就因為受不了這種傳說,所以才讓我們哥兒們幾個來問你個明白。」

  曹世隆一聽這話,頓覺眼前發黑;原來竟是曹震的指使,誰想得到。不過,到此地步,沒有第二句話好說;只有斬釘截鐵地答一句:「絕沒有這樣的事!我可以對天罰誓。」

  「罰誓不必。」姓周的說:「我這問你幾句話;你答得圓滿,我們照實回答震二爺,就算有了交代。」

  「好!你問吧!」

  「你嬸子震二奶奶有好差使派你,是不是?」

  「不對!」曹世隆答說,「是我震二叔派的;不過有時候讓震二奶奶告訴我就是。」

  「這一次到揚州呢?」

  「也是如此。」曹世隆答說,「是去修幾個表,甚麼毛病,只有震二奶奶知道;所以才叫了我去,當面交代清楚。」

  「那麼,還有一項差使,也是震二爺跟震二奶奶說好了派你去的?」

  「那一樁?」

  「就是那頂金絲帳。」

  曹世隆色變,知道這一回的麻煩大了;勉強定一定神答說:「我到揚州去了,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回來見震二奶奶交修好的表,她讓我到施家去一趟,告訴帳房可以成交了。又讓我順便問一問金絲帳還要不要,如此而已。」

  「你沒有在事先告訴震二奶奶,這頂金絲帳人家出價一萬銀子?」

  聽得這一問,曹世隆心想:怪不得!大概他們是跟曹震一路,做好圈套騙施家出一萬銀子來買金絲帳,有了好處大家分。只為自己一句話,擋了他們的財路,無怪乎為此切齒。早知這樣,倒不如說了實話陪個罪,總還好商量。如今事成僵局,無可挽回,只有賴到底了。

  「沒有!我去管這個閒事幹甚麼?大概震二奶奶不知聽了誰的話,耽誤了極好的一筆買賣,讓二爺一質問,沒有話說,順口拿我做擋箭牌?這不太冤枉嗎?」

  這樣侃侃而談,令人一時不辨真假,姓周的便點點頭說:「你請坐一坐,我就來。」說罷,起身而去。

  曹世隆不知道他去幹甚麼?不過心中一動,只要能夠溜走。就不要緊了!於是起身張望;但馬上又有另一個念頭:暗中必定有人監視;以鎮靜為宜。

  於是,他仍舊安坐不動;不過心裡心上八下,片刻不寧。這樣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姓周的再度出現;臉上擺出怒容,一看便知來意不善。

  「你說不說?」

  「說甚麼?」曹世隆不覺心慌。

  「跟你嬸兒的事啊!」

  「甚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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