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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九月。」

  「這麼說,我比你大;我是四月裏生日。」無垢問道:「你願意不願認我做姊姊?」

  跟尼姑認姊妹;空門中也有這種世俗之事,賽觀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因而一時竟忘了回答。

  「你不願意不必勉強。你別多心。」無垢拉過她的手來,拍拍她的手背說,「我是跟你說著玩的。」

  「你是說著玩,我可是真心想認你這個姊姊。最好一起在菩薩面前磕個頭。」

  「心到神知。」無垢的態度又一變,「你是真心,我也是真心。以後,咱們私底下是姊妹;當著人用『官稱』,你看好不好?」

  「怎麼不好?」賽觀音脫口叫一聲:「姊姊!」

  「妹妹,好妹妹!」

  剛說到這裏,驀地裏起風,一大片烏雲遮住了月色,賽觀音便說:「要下雨了!」

  一語未終,大顆的雨滴,已灑落下來;無垢便拉著賽觀音往屋子裏走。

  「等等!」賽觀音說:「把藤椅子搬進去。」

  不但有藤椅,還有茶几;几上一壺剛沏的香片,燜透了正好喝,捨不得丟下,就這麼一耽擱,著實被淋了一陣陣頭雨。

  「頭髮都溼了。」無垢取塊手巾給她,「小褂子都貼在皮肉上了,趕緊換。」

  「沒有得換了。」賽觀音說:「我就帶來一套小褂袴,剛才洗澡換的。」

  「只好穿我的。」

  無垢取出來一套灰色綢子的褂袴,自然是僧衣的式樣;束帶而不用紐扣,大袖郎當,卻是窄窄的袴腿。

  「到後面換去吧!」

  抱著衣服到後房換好,綢子爽滑,更覺舒服;坐下來抬頭一望,恰好看到那部繡像的小說,心裏立即浮起莫名的興奮,毫不遲疑地去取了一本,站著就翻開了書頁。

  正看得出神,突然有一隻手伸到胸前。賽觀音這一驚非同小可;身子一陣抖,書都抖落在地上,急急奪身轉臉,只見無垢笑嘻嘻地站在那裏,她也換了溼衣服,是一套藍綢褂袴,頭上戴一頂玄色綢子的軟帽,兩足分開,一雙手叉在腰上,站立的姿態像個男人。

  「好看不好看?」無垢問說。

  「你屋子裏怎麼會有這玩意?」賽觀音驚魂略定,正色說道:「讓人瞧見了,還得了?」

  「除非是你,誰能到得了這間屋子裏?」

  「你不是說,是客房嗎?」

  「不錯,是客房。」無垢答說,「不過要看怎麼樣的客?」

  話中有深意,賽觀音覺得不便再往下問了,只拍拍胸說:「真嚇我一大跳!」

  「這可得怪你自己。」無垢笑道:「我以為你早聽見我的腳步聲了。」

  到底她是躡足而來,還是真有腳步聲,已無法究詰,賽觀音唯有笑一笑,不作聲;彎腰將地上的書撿了起來。

  「睡下來看!」

  說著,無垢已將那套小說,拿到床前,剔亮了燈,向賽觀音招招手。

  賽觀音在片刻的遲疑之後,突然發覺,如果再畏縮拘謹,不但自己受罪;也會掃了無垢的興,將很有趣的一個晚上,弄成萬分無聊。

  她也算是在風月場中打過滾的,要放開來並不難,當下微笑著走到床前,與無垢並排坐下,一隻手便從她身後伸過去,圈過來攬住她的腰;身子半靠著她的背,視線從她肩頭望出去,落在小說的插圖上。

  「姊姊,」賽觀音說,「我們今天晚上做姊弟好不好?」

  無垢轉過臉來,看一看她說:「你占我的便宜;應該兄妹才是。」

  「兄妹也好,姊弟也好;反正——,」她把她的臉推過去,伏在她的肩頭上輕輕說道:「反正一男一女是不是?」

  「這還像句話。」無垢手一揚;身子往後一仰,拗開了書,將賽觀音拉倒在一起,輕聲說道:「你跟男人在一起,一定浪得很。」

  「浪的好,還是不浪的好?」賽觀音閉上了眼,抱住無垢;想像著她是個「爺兒們」。

  「自然是浪的好,越浪越好。」說著,無垢便伸手摸索著,「你沒有生過孩子?」

  「你呢?」賽觀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倒像是『三師太』。」

  「我倒想做『三師太』,可惜沒有一個『申大爺』。」

  她們用的是彈詞「玉蜻蜓」上的典故;賽觀音認為無垢的話是假撇清,但不便直言駁詰,只問:「你想不想?」

  「莫非你手上有這麼一個人?」無垢故意試探。

  「對了。」

  「是誰?」

  「喏,就是我。」說著,賽觀音得意地笑了。

  無垢確有被戲弄了的感覺;心有不甘,卻想不出報復的法子。轉念想到總督衙門的趙師爺,心中一動;決定將計就計,引賽觀音上鉤。

  「我們說正經的,如果我想弄一個,你肯不肯幫我的忙?」

  賽觀音心中一跳,心想莫非這會兒是床底下,還是衣櫥中,就藏著一個年輕男子。不過一念甫動,立刻就覺得自己的想法太荒唐,這麼熱的天,躲在床底下、衣櫥中,還不悶出痧子來?

  「怎麼樣?」無垢一面問;一面伸手到她左胸,明顯地覺察出她的心「蓬蓬」地跳得很厲害。

  賽觀音大感威脅,輕輕推開她的手問:「要怎麼樣幫你的忙?」

  「只要你肯幫忙,總有辦法;就怕你——」無垢故意不說下去;要看賽觀音來不來問。

  她當然會問:「怕我甚麼?」

  「怕你根本不肯,不過拿我開開胃。我可不上你的當。」

  「喔,你是怕我跟你開玩笑,你把你的辦法告訴我,就算我捏住了你的把柄。」

  「這倒不怕,你不是那樣的人。不過鞋子沒有穿,徒然落個樣,那又何苦?」

  賽觀音心想,看樣子除非自己能顯得真心實意,不能取得無垢無話不談的信任;那樣,就甚麼圖謀都無從談起了。

  轉念到此,她毫不遲疑地說:「姊姊,人心都是肉做的,你這樣看得起我;待我這樣好,我如果對你有一點不盡心的地方,我就畜生都不如了。」

  「唷,唷!你的話說得太重了!」無垢是頗為感動的模樣,「你的為人,我那裏會不知道。不是我自吹自擂,如果我不識人頭,那裏能當這個『知客』的職司。你不要多心;甚麼事都不會瞞你的。」

  「既然姊姊知道就好了。剛才說的那件事,只要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絕不會推託。」

  無垢深沉地點點頭;然後問說:「你出來方便不方便?」

  「方便。」

  「怎麼方便法,是不是隨請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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