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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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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念又想,到此地步,猜疑已起;不如說破,以誠相待,反倒沒有後患。不過,如何說破,卻要好好想一想。 想下來覺得語言到底不宜太直,最好表面不傷,暗中讓她意會到,隱私是瞞不住了;不過本心是護衛她,大可放心。 於是她說:「還有隆官,最好也少讓他來。我看他很油滑,不是靠得住的人。二奶奶知道他糊塗、不懂事;就該多防備幾分,不要落個把柄在他手裏。」 最後一句話,就很明顯了;震二奶奶不由得臉泛紅暈,訕訕地站起身來,回入臥室。錦兒當然不便跟進去;心裏卻有些嘀咕,不知道震二奶奶是不是聽了她的話不高興? 到得晚上,將近二更時分;小丫頭到廂房裏來說,震二奶奶要她去一趟。進去一看,一隻首飾箱打開著,桌上擺了好些首飾;震二奶奶手裏拿著一朵珠花在端詳。 「你轉過身子去。」 錦兒不知道她要幹甚麼?只聽她的話,將身子轉了過去。 震二奶奶拿珠花在她髮髻上比了一下,高興地說:「正好,合該是你戴。」 特為贈此珍飾,即表示她是接受了錦兒的忠告。 果然,從此沒有再到甘露庵;而且有一次無垢攜了庵中自製的素點心,來看震二奶奶,她亦不見,受了無垢的點心,回了一匹素色綢子、四盒藏香的禮,讓錦兒把她打發走了。 不過,震二奶奶對曹世隆,還不能從心上丟開;這是錦兒看得出來的。現在連曹震都知道曹世隆常來,說不定他已動了疑心;覺得應該提醒震二奶奶,格外檢點行跡。 *** 曹頫、曹震叔侄談了一上午;自家的事沒有談多少,多半的工夫在談李家。 李家的事是瞞著曹老太太的。虧空算是結了案了,但已一家星散,李鼎派到盛京,在太宗的昭陵上當差;李煦帶著四姨太,在海淀正白旗包衣護軍的營房閒住,奉旨不得與上三旗及諸王門下的包衣往來;形同禁錮,吃一口清茶淡飯,坐等大限來時,一瞑不視。 那知災星未退,忽又牽涉在胤禩的案子裏面。這年——雍正四年的正月間,皇帝御乾清宮西暖閣,召集王公大臣,親數胤禩的罪狀,「詭譎陰邪、狂妄悖亂」;最不可恕的是,皇帝問他,當年所上奏摺,上有先帝御批,何以盡皆焚燬?胤禩說是「抱病昏昧所致」;在御前賭神罰咒,力辯決非故意。而設誓時,「詛及一家」;因而譴責「胤禩自絕於天;自絕於祖宗;自絕於朕,斷不可留於宗姓之內」。將胤禩「革去黃帶子」,並將胤禩的福晉,逐回娘家。 凡是太祖一系都繫黃帶子;所以革去黃帶子,即是不承認胤禩為皇室。到了二月間,授胤禩為「民王」;不久又革去王爵,圈禁高牆,改名「阿其那」;六月裏,諸王大臣會奏,胤禩有大罪四十款;請與皇九子胤禟、皇十四子——由胤禎改名的胤禵,一起明正典刑。皇帝不肯親手殺胞弟,只宣布了罪狀;於是舊事重提,又要追究當年李煦為胤禩買婢妾的經過了。 由李煦又牽連到已故兩江總督赫壽;將他的兒子英保、家人滿福、王存抓了拷問,問出在康熙五十三、四年,胤禩曾遣侍衛從赫壽處取了兩萬六千兩銀子,用途是為胤禵蓋花園。李煦為胤禩買蘇州女子,亦出於赫壽的授意。 案情大致明瞭了,目前還在追究的是細節;曹頫現在所關切的是,李煦會得何罪名?而曹震所顧慮的,卻是李煦會不會在供詞中提到曹家?因此,對於曹頫這趟進京,要不要去探視繫獄的李煦,便有了絕不相同的意見。 「不管怎麼說,總是至親。進了京不去看一看,不獨自己於心不忍;旁人亦會批評。」 「四叔,你管旁人幹甚麼?」曹震極力反對,「我勸你老人家千萬別多事!如今只要牽涉到「八、九、十四」三位,不論甚麼事,最好聽都不聽,掩耳疾走。」 「話不是這麼說。世界上到底也是有是非的,真是真,假是假;於心無愧,何必如此?」 曹震幾乎要說:「四叔,你真是書獃子!」話到口邊,硬縮了回去;只說:「四叔,你別忘了,還有一對鍍金獅子在那裏。」 這對鍍金獅子,是康熙五十五年,皇九子胤禟遣侍衛常德,到江寧來鑄造的,鑄成以後,發現毛病甚多;請示胤禟,決定就地交與曹頫寄頓。曹頫將這件事交與曹震去辦,他將這對獅子寄在織造衙門東側的萬壽庵內。提到這件事,曹震便感不安;而曹頫卻不大在乎。 「其實,這也算不了甚麼!依我說,倒不如先給內務府去個公事,請旨如何辦理?等將來上頭發覺了來查問,反倒不好。」 話猶未畢,曹震已亂搖著手說:「嘚,嘚!四叔,你老人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叔侄倆話不投機,但還是要談;反正談到後來,曹頫不作聲了;看似沒有結論,其實便是無可奈何地接受了曹震的意見。 只有一件事,兩人的意見是一致的,應該趕緊替芹官專請一位「西席」來授讀。而且也不宜再關在中門以內,應該放他出來歷練、歷練;拉弓、「壓寫」,都得規定常課,否則,過兩年進京怎麼當差? 「你大概也聽說了,為了芹官;老太太大生我的氣。有些話,我如今也不便去說;就等著你來,找機會勸一勸老太太,或許倒能見聽。」 「是!」曹震問道:「替芹官請個怎樣的先生;四叔心裏有個譜兒吧?」 「第一總要品格端方的才好。」 「那當然。不過也不能規行矩步,過於方正。如果芹官受不了那個規矩,一見先就怕了;那裏還能受教?」 曹頫默然。他疑心曹震正是在說他;自己想想,也不能不承認他的話有幾分是處。 「我倒有個人,幾時不妨請來跟四叔談談。」 「喔,是何許人?」 「姓朱,三十多歲;上元縣的秀才,快補廩了。筆下很來得,口才也好;想來教法一定也是好的。」 曹頫對「快補廩了」這句話很注意;秀才稱為生員,名目甚多,增生、廣生、附生,所以統稱「諸生」。其中唯獨廩生,月給銀米,即是所謂「食鎎」。廩生的名額極少,競爭甚烈,所以說「快補廩了」,便有出類拔萃的意味在內。 「好!幾時請來談談,預備在那裏;等跟老太太說通了,再下關聘。」 於是,曹震寫了一封信,去約朱秀才;不道他家回復,朱秀才到山東作客去了,要兩個月以後才能回來。 「反正延師也是明年的事了。」曹頫說道:「倒是疏通老太太這件事,我很想在我動身以前,就有結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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