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①秣陵春 | 上頁 下頁
五五


  「不要緊!替我貼上吧。」

  李紳看准了部位,將膏藥貼了上去;傷處正在肩臂相接的關節上,要把周緣都按實了,才能服貼。這得有一會功夫;繡春自己也來幫忙,手臂略松,有股暖烘烘、甜絲絲的氣味從她懷中冒出來,中人欲醉;李紳想起淳於髠所說的「薌澤微聞」那句話,不由得心旌搖搖,按捺不住了。

  「紳二爺,你的膏藥有敷餘的沒有?」

  「有啊!」

  「再給我一帖。」

  「怎麼?別處還有傷?」

  「你甭管!」繡春答說:「你只烘化了給我就是。」

  李紳如言照辦,將膏藥預備妥當,轉過身來,只見繡春已經把衣服穿好了。

  「紳二爺,」繡春將膏藥接過來,放在床沿上,「請你轉過臉去。」

  「好!」李紳背著她,對燈獨坐,心裡有點七上八下。

  過了好一會,只聽繡春在說:「糟了!膏藥不黏了!」

  李紳回頭一看,她左手提著袴腰,右手拿著膏藥。繡春發覺自己這副樣子落在人家眼中,不由得羞得滿臉通紅。

  李紳也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你的舉動慢了一點,膏藥一涼,自然不黏了。」他說:「不要緊,我再替你烘一烘。」

  這一次烘好,回頭看去,繡春已放下帳子垂腳坐在床沿上;左手捏住下麵帳門;右手從上面帳門裡伸了出來說:「來!給我。」

  「好是好了!」李紳捨不得把膏藥就給她,捏著她那只豐腴的手說:「你的手好軟。」

  一面說,一面搓捏了一回,戀戀難舍;繡春可忍不住發話了。

  「你也該夠本兒了吧?」她冷冷地說。

  李紳笑了,把膏藥給了她,自己仍舊回身過去,對燈獨坐。

  繡春從從容容地將膏藥貼妥當,系好袴腰,掛起半邊帳門說道:「行了!紳二爺,你請安置!」

  「你呢?」

  「我──,」繡春答說:「只好坐一夜。」

  「那怎麼行?」李紳想了一下說:「反正我也不是想『吃冷豬肉』的人;如果你願意,咱們就一床睡。你別脫衣服,我也不會冒犯你。」

  繡春相信他的話;又想起錦兒的話,決定照他的意思辦。不過有句話她要問明白:甚麼叫『吃冷豬肉』?」

  「道學先生死了以後,牌位供到孔廟;春秋兩季祭孔,也可以分到一塊冷豬肉。我又不想做道學先生!」

  繡春想了一下笑道:「我不大懂!」

  於是李紳將衾枕都往外移,空出裡床一半;但難題又來了,是並頭相臥呢,還是各睡一頭。

  這個難題要繡春自己解除,「紳二爺,你先請上床。」她說:「你別管我了。」

  李紳亦不多問;到了這樣的地步,有些話可以不必再說。他依言卸去長袍,自己先上床睡下,而且特意回面向裡,多給她方便。

  繡春想了一會,把棉襖脫下來,卷成一長條,用塊手巾包好,放在李紳枕旁;然後熄了油燈,上床睡下。李紳已經預備好了,隨即拿上面蓋的一床被扯開來,蓋了一半在她身上。

  「冷不冷?」

  「不冷。」繡春答說:「我這件絲棉背心很管用。」

  「帳子呢?」李紳將手伸出來,「要不要放下?」

  「不要!」繡春很快地答說。

  李紳知道她的用意,是讓錦兒或者震二奶奶可以看到他們的情形,所以又把手縮了回去。

  「屋子裡好亮!」

  「雪一定很大了。」李紳說道:「這場雪,真正叫瑞雪!下得太妙了!」

  「好就好,甚麼叫妙?」繡春說道:「你有時候說的話很怪。」

  「好字不足以形容,非說妙不可!你想,如果不是這場瑞雪,我怎麼會跟你同床共枕?」

  「甚麼共枕?你是你,我是我;那個跟你做──」說到這裡,驀然頓住;笑一笑,也是回面向裡。

  她的辮子已經解開,黑髮紛披,散得滿枕;髮絲掃在李紳的臉上,癢癢地不辨是何不易忍受的感覺?

  「繡春,你這樣睡不行,你的頭髮又多又長,掃在我臉上,教人受不了。」李紳央求著:「你轉過臉來行不行?」

  「那一來,我就受不了啦!」繡春一面轉過身來一面說。

  「怎麼呢?」

  「臉朝外,光太亮,我睡不著。」

  「那麼放帳子?」

  「不要!」繡春仍然堅拒。

  「那怎麼辦呢?除非你睡外床──」

  「不,不!」繡春搶著說:「我們說說話,等倦了,眼一閉上,我自會翻身,你也自然不覺得我的頭髮討厭了。」

  「我正是這個意思。」李紳欣然答應:「不過我要聲明,我並不討厭你的頭髮。」

  「可也不喜歡,是不是?」

  「喜歡也沒有用。」

  「怎麼呢?」

  「我很想聞一聞你的頭髮;可惜你不肯。」

  「你真不會說話!」繡春笑道:「這一下,我就是肯也不好意思說了。」

  「你不說,我也懂了。」

  李紳湊過臉去,先聞頭髮後吻臉;繡春想閃躲時,四片灼熱的嘴唇已密接在一起了。

  但李紳卻別無動作;這提醒了繡春,自己應該端一端身分,便將臉往後一仰,說一聲:「就知道你會得寸進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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