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①秣陵春 | 上頁 下頁 | |
四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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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二奶奶笑了,「有個人陪著你喝,不更好嗎?」她說。 李紳心中一動,「我倒從來沒有想過。」他說,「那就更難了!又要知心著意,又要會喝酒,那裡找去?」 「只要肯下心思去找,那裡會沒有?像府上這樣大家,丫頭帶『家生女兒』總有三四十;我就不相信會找不到一個中意的。」 李紳笑笑不答;從火鍋裡挾了一大筷子涮好的山雞片、腰片,放在小碗裡,吃得很香。 看他這一笑,有著皮裡陽秋的意味,震二奶奶有些好奇;很想問一問,卻又怕問出甚麼令人嘆息的事來,搞壞了此刻的心境,終於還是忍住了。 「倒是小鼎,」李紳忽然說道:「實在應該早早續弦。震二奶奶若有合適的人,不妨做媒。」 「怎麼才算是合適的人呢?」 「自然要賢慧知禮、能幹而能忍耐;年紀大一點倒不要緊!」 「你說要能忍耐,這話很對,『婆婆』太多,氣是夠受的!不過,」震二奶奶問道:「何以說年紀大一點的倒不要緊?」 這是李鼎自己說的話,甚至還作了譬仿:「就像震二奶奶那樣,二十七八歲了,我亦不在乎。」不過這話不便實說。李紳想了一下答道:「娶妻,各人的喜愛不同,有的喜歡宛轉柔順,像個小妹妹;有的喜歡爽朗明快,拿得出主意,作得起決斷,像個大姊姊那樣的。」 「這麼說,鼎表叔是喜歡大姊那樣的人囉?」 「當然應該這麼說。」 「那麼,紳表叔,你呢?」 「我──,」李紳搖搖頭,「我自己都說不上來。也許,也許跟小鼎的想法差不多。」 震二奶奶的量淺,此時因為談得投機,又是陪著李紳大口大口地喝,不知不覺地已有了些酒意,想說的話也就更多,「紳表叔,」她指著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呢?是像小妹妹呢,還是大姊姊?」 「震二奶奶是巾幗鬚眉。」 「那自然是大姊了?」 李紳笑笑不答,喝一口酒,拈了兩粒杏仁,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而視線卻只是隨著繡春在轉。 震二奶奶有些掃興,談得好好地,忽然冷了下來;不知道他是甚麼意思? 冷眼旁觀,不須多久,便已恍然,怪不得他不願娶妻;原來他是「玩兒」慣了,所以會中意繡春這種騷貨? 其實,那個男人不愛騷貨?震二奶奶想到丈夫背著她跟繡春擠眉弄眼的醜態,胸口就酸酸地不舒服。忽然,她靈機一動,心裡在想:何不趁此機會,把這個「騷貨」攆走? 此念一起,就不覺得掃興了,「紳二叔,」她說:「我看你既不是喜歡像大姊的,也不是喜歡像小妹妹的;得要又像大姊,又像小妹。你說,我猜得對不對?」 「震二奶奶,你這話可把我問住了。」李紳笑道:「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那談得到對不對?而且,我也想不出,怎麼會又像大姊,又像小妹?」 「俗語說,『上床夫妻,下床君子』,我得把這兩句話改一改,『上床小妹、下床大姊。』這話怎麼說呢,下了床照料你的飲食起居,有時候還得要管著你一點兒,才能讓你覺得是真的關切。這不就像個做大姊的樣兒嗎?」 李紳笑了,「震二奶奶的口才可是真好!形容得一點不差。」他順口問道:「『上床小妹』,可又怎麼說?」 「這要用怎麼說?還不是由著你的性兒,愛幹甚麼就幹甚麼。」 由於語涉不莊,所以震二奶奶故意繃緊了臉;而且聲音有點像生氣的樣子;李紳不免愕然。看到他的神氣,想像自己假裝正經的模樣一定很滑稽;震二奶奶不由得「噗哧」一笑──這一笑開頭可忍不住了,將頭一低,以額枕臂,伏在桌上笑得鬢邊所插的一朵白絨花,顫巍巍地抖動不停。 第二天宿在常州,仍舊包的一大一小兩個院子。有了前一天的經驗,李紳就省事得多了,恰好在同一家客棧中遇見一個南歸度歲的好友。旅途邂逅,相偕入市,把杯細敘契闊,直到起更時分才回來。 「震二奶奶來請二爺吃飯,我說跟朋友出去了。」小福兒迎著他說:「飯後叫丫頭來問過兩回,看回來了沒有?剛才還來過,說回來得早,就請二爺過去,有事商量。」 既是有事商量,李紳便坐都不坐,轉往小院子裡;只咳嗽一聲,便聽繡春在說:「紳二爺來了!」 接著,堂屋的門開了,震二奶奶捧著個銀手爐,笑盈盈地站在門口迎接。 「臉紅得像關老爺,酒喝得不少吧?」 李紳摸著發燙的臉說:「教風吹的!酒喝得並不多。」 「還想找補一點兒不想?」 「不必!倒是想喝茶。」 「有!有!」錦兒答說:「剛沏上的。」 等從錦兒手裡接過茶來,他卻又不即就口;將茶杯轉著看了看問:「這釉色很好。似乎出窯不久。」 「九月裡才在江西燒的。為這些磁器,還碰了個大釘子。」 「碰誰的釘子?」 「自然是皇上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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