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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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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完全同意,責成木戶準備。在這一套手續中,最重要的一步是召集御前會議。 向來遇有重大問題,需要召開御前會議時,都是事先已由軍部與內閣取得協議;御前會議不過是完成「奏請聖裁」的一個形式,除了非常罕見的例外,通常日皇只是聽取報告,始終沉默,連可否都不作表示的。 如照正常手續,這個御前會議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召開;甚至由於軍部的杯葛,始終開不成,亦在意料之中。因此,木戶與鈴木商量,所見相同,決定採取非常手段,由於天皇直接下令,召集包括最高戰爭指導會議成員,及內閣全體閣員在內的御前會議。時間定在昭和召見三元帥以後;這天照例有閣議,全體閣員正集合在首相官邸,所以只須一通電話,便可宣召進宮。進謁天皇例應著小禮服;由於事出非常,當然亦不必講究這些禮節了。 * * * 直屬于天皇的「元帥府」中,最具影響力的元帥只有三個人,陸軍是杉山元、畑俊六;海軍是永野修身,皆是現役。杉山元與畑俊六,分別擔任本土作戰的第一、第二總軍司令官;畑俊六的司令部在廣島,是特地乘飛機趕來的。 昭和率直表示了結束戰爭的決心,要求三元帥約束全體軍人服從。 十時五十分在位於皇宮吹上御苑洞的防空洞中,舉行御前會議。鈴木發言後,梅津、豐田、阿南相繼陳述意見,聲淚俱下地要求提出「再照會」;如果國體問題沒有明確的保證,只有繼續作戰,死裡求生。 這三個人的慷慨陳詞,幾乎費了一個鐘頭;接下來是一片沉默,防空洞中的氣氛,如置身古墓之中,令人窒息。然後,昭和的聲音彷佛來自塚中似地,淒涼無比。 「如果沒有其它意見,現在我要說一說我的見解。反對論者的意見,誠然可嘉;但我的見解,並未變更,在充分檢討內外情勢以後,我認為再繼續作戰,是失去理性的一件事。」昭和停了一下又說:「關於國體問題,我覺得對方具有相當善意。我認為,重要的是我國民全體的信念與決心問題。總之,我認為此時此際,以接受對方的要求為宜。至於對陸海軍將士來說,舉凡武裝解除,保障佔領等等,都是極起難堪之事;這種情緒,我瞭解。」 說到這裡,昭和臉上在強光燈的直接照射之下,很清楚地可以看出,眼角有晶瑩的淚珠;當他用戴著白手套的手去拭眼時,座中「息率」、「息率」的聲音,已此起彼落了。 「如果繼續作戰,結局將使日本變為焦土,這是我所決不能忍受的。今日之下,不論如何,總較日本完全滅亡的結果,稍勝一籌。只要種子存下來,仍有復興的希望。」 昭和再一次提到明治當時對三國幹遼,忍淚吞聲地接受的往事;又顧念陣亡將土與遺族的生活,以及身蒙戰火,喪家失業的國民將來,不斷揮涕,全場幽豈不止。 「此時此際,如果還有我應作之事,應盡之責,我決不退避。倘或要向國民呼籲,我隨時可以站在麥克風前。一般國民,目前對真相還不明了,一旦遭遇這樣劇烈的刺激,內心必定動搖;陸海軍將士或者動搖更甚。要平抑此種情緒相當困難;希望陸海軍大臣共同努力訓誡約束。遇到必要時,我亦可以親自前往曉喻。」昭和在一片嗚咽聲中,勉強提高了聲音說:「現在或者有頒佈詔書的必要;政府趕緊起草。」 此時全場已是一片飲泣之聲;鈴木伏身上奏:「即刻照陛下意旨進行。」又惶恐地謝上煩聖慮之罪。等日皇在蓮沼侍從武官長陪侍之下,脫出探照燈的光暈,消失于暗影中時,好些大臣搶天呼地,放聲一慟,而防空洞外,吹上御苑上空,萬里無雲,日正當中。 自午後一時開始,鈴木召集最後一次閣議,起草終戰詔書;期間阿南曾一度退席回到陸軍省,將御前會議的決定,告知僚屬,告誡「承詔必謹」。然後仍舊返回閣議席上。 事實上這是阿南的一個訊號;放縱部下進行阻撓結束戰爭計畫的訊號。在此以前,海軍軍令部次長,神風特攻隊的創始者大西瀧治郎中將,極力主張以特攻方式與敵同歸於盡;並試圖說服以海軍大佐身分,在軍令部服勤的高松宮,但為高松宮所峻拒;同時航空總軍司令官河邊正三大將,已將陸軍的飛機都召回基地,並下令解除武裝,取下飛機上的油箱。這都是「承詔必謹」的措施。因此,眼前唯一可行之策,即是強力進行荒尾計畫。 終戰詔書於下午四時,完成初稿;但定稿是在晚上十點鐘,鈴木隨即進宮,請日皇親自簽署「裕仁」二字,蓋用國璽;決定于八月十五日正午,以日皇親自宣讀的方式,向全國發表。 在前方,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岡村甯次大將;及南方軍總司令寺內壽一元帥,于下午六時即已接獲密電:「聖斷已下」;「承詔必謹」。電文是由陸軍三長官:陸相阿南、參謀總長梅津、教育總監土肥原賢二等三大將;及杉山元、畑俊六等兩元帥會同核定的。 當午夜時分,全體閣員紛紛副署終戰詔書時,宮內正由情報局總裁下村在主持錄音工作:日皇宣讀詔書時,聲調並不和諧,有好些句子講不清楚,但這不是戲劇表演,可以重錄一次;雖然不是一卷完美的錄音帶,仍舊被謹慎地收藏于宮內省的大保險箱中。 平時陸軍省軍務局課員椎崎二郎中佐及畑中健二少佐,與近衛第一師團參謀石原複吉、古賀尚兩少佐,已經發動「事變」。 椎其中佐及畑中少佐,于午夜十一時半到達近衛第一師團司令部,在石原及古賀的接應下,很容易地見到了師團長森赳中將。 「師團長閣下」,椎崎站得筆直地,用那種日本以下事上,表示恭敬的強調的語氣說:「未獲得國體護持的確證,即行終戰,乃為臣子者所難忍。除繼續抗戰以外,毫無護持國體的希望。近衛師團為拱衛皇居,絕對忠於天皇陛下的部隊;請師團長主持行動,不難獲得東部軍管區及全軍的呼應,或者可使閣議改變為繼續作戰的方向。師團長閣下亦是不贊成接受波茲坦宣言的人;現在是蹶起的時候了。」 「混蛋!」森赳大聲叱斥,「既有聖斷,何可輕舉妄動!」 自此以始,展開辯論:雙方的意志都非常堅強,毫無軟化的跡象。這樣爭執了兩個小時,畑中忍不住了,對椎崎說道:「與祈求他,不如除掉他,來得省事。」說完,拔出手鎗,一槍便結果了森赳。別室被監視的一個訪客,畑俊六的隨從參謀白石亦未保住性命;因為需要滅口。 於是,石原與古賀很快地偽造了一通森赳師團長的命令,一面以書面送達;一面用電話通知擔任宮城守備任務的近衛步兵第二聯隊長芳賀豐次郎大佐,說奉師團長的命令,迅即採取行動,截斷宮城與外部的聯絡;此後的任務,是接受陸軍省特派的軍務局課員椎其中佐及畑中小佐的指導。 平時森赳如有命令,都由這兩個參謀傳達,因而芳賀不疑有他,立即加強警戒,在宮城的出入口加派步哨,佈設拒馬,斷絕交通。接著椎崎與畑中雙雙到達,說奉陸相的命令,並獲得森赳的授權,現在有權指揮近衛步兵第二聯隊。問芳賀有何異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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