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風塵三俠 | 上頁 下頁 | |
八〇 | |
|
|
「出塵!」李靖也勸她,「你別這樣子,反叫三哥難過。」 「對了!」虯髯客接口又說,「一妹,我勢在必行。你如果待我好,該讓我瀟瀟灑灑,毫無牽掛地上路。」 「是!」張出塵被提醒了,拭一拭眼淚,儘量放鬆了臉上的肌肉;她要高高興興送他的行,就像他只是去探親訪友,乘興出遊那樣——她知道,在此刻,她唯一能報答她三哥的,就是如此了。 於是,孫道士提起了那酒葫蘆和革囊,領先自馬道下城去。虯髯客安詳地舉著步;李靖夫婦一左一右追隨在他身邊。 「三哥!」一直沒有說話的孫道士,站住腳,面無表情地開了口:「你到底上那裡?告訴我個准地方;等我幫藥師攻到了長安,我找你去。」 「你不能走。」虯髯客笑道:「劉文靜的花招最多,只有你能制得了他。」 這一說,大家都哈哈大笑;在此黯然魂消之際,這笑聲是奇怪的、難得的,然而也是悽楚的。 「真的,三哥!」張出塵說:「你倒是說個准地方!」 虯髯客沉吟了一下,搖首不答。握著嘴輕聲打個呼哨,那匹黑衛得得地跑了上來,虯髯客微微一躍,便已穩穩地坐在驢背上面。 「快牽馬來!」張出塵慌張地吩咐。 於是,虯髯客緩緩出了潼關,李靖夫婦和孫道士跨馬相送。關前是一條坡路,迤邐兩三裡之遠;走盡坡路,右面一座小小的崗陵,在這裡,虯髯客停了下來。 「萬里之行,自此而始。咱們就在這裡分手吧。」 「一路保重。」李靖鄭重囑咐:「三哥,勿負十年之約!」 「只要不死,必有相見之日。」 生離已是不堪,卻又道及死字,連孫道士都覺得心裡好不是滋味!「三哥,」他說:「你可千萬想著我點兒!你知道的,我不是做官的材料;不配那『開國功臣』四個字。」 「我知道,我會有信給你。」 對這話感到最興奮的,不是孫道士,而是張出塵;只要他有這句話,便不怕消息中斷;他總有個去處,總有個家,等他通知了孫道士,她和李靖自然也知道了,那時候萬水千山,再遠她也要去看他。 於是,她說:「三哥,我知道你心裡另有一番大計畫,要等做得差不多了,才肯讓我們知道。我不知道那是甚麼計畫?你不願意說,我們也不問。只就是老孫的那句話:你可千萬想著我們一點兒。你的行蹤向來變化莫測;我此刻並不覺得咱們要一別數年,有月亮的晚上,或者風雨無聊的日子,你隨時會像神龍樣地出現,來看我跟藥師。三哥,你說,我這不是妄想吧?」 「嗯,嗯。」虯髯客答非所問地說,「一妹,你不用我囑咐,你自己知道,要為藥師珍重。」又轉臉向李靖說道:「藥師,我可把一妹交給你了!」 「是。」李靖恭恭敬敬地答說:「你放心,我會吧出塵照料得好好的。」 「是的,我很放心。我要闖我的去了!你們都回去吧!」 說完,虯髯客頭也不回地走了。張出塵一馬當先,上了那小山,憑高望遠,只見那匹黑衛四蹄翻滾,揚起好大一片黃塵;漸行漸遠,只剩下一點點黑影。 最後,連那一點黑影也看不見了。張出塵卻還捨不得走,舉起手遮著潤濕的眼,迎著朝陽,向東凝視。 「出塵!」李靖溫柔地撫著她的背:「回去吧!咱們記住三哥的話,朝前看,好好做一番事業。」 張出塵點點頭,又歎了口氣,一步懶似一步地走下小山;李靖牽著兩匹馬,和孫道士跟在她後面。 忽然,孫道士踮起腳來望著,大聲叫道:「好像三哥回來了!」 「甚麼?」張出塵舉目望去,果然那一點黑影重又出現,越來越近,看清了真是虯髯客。 三個人都欣然色喜,雖未說話,心裡卻是同樣的想法;也許,虯髯客回心轉意,打消遠行的計畫了。 「走!」李靖搶先上馬,迎了上去。 「三哥,三哥!」張出塵老遠地大喊,加上一鞭,反而越在李靖的前面。 很快地,彼此會合在一起,都勒住了韁。 「三哥,你可是改變主意了?」 她的問句,也是李靖和孫道士要說的話,他們都緊張的期待著;期待著虯髯客哈哈大笑,或者點一點頭。 「差點忘了件要緊事。」虯髯客從懷中取出一本四寸長,兩寸許寬,蜀錦封面,裝潢的極講究的小書,從驢背上遞給李靖。 接過來一看,杏黃綾子的封面上,一筆草書,龍飛鳳舞地寫著四個字「張氏兵法。」李靖不必再看內容,便即拜了下去,高興地說:「多謝三哥的厚賜。」 「我半生心血在這上面。」虯髯客指著他的書說,「中多奇計詭謀,不得其人,萬不可傳。切記,切記!」 「是。『不得其人,萬不可傳。』」李靖複誦他的話,表示敬謹接受。 「三哥!」張出塵由他傳授兵法,聯想到他還該有一番臨別贈言:「你再給我們留幾句話!」 虯髯客點點頭,半仰望著沉吟了不會說:「藥師,照我看,不出三年,天下可以大定。記住!安內所以攘外,外患不除,男兒之恥。」 「是的。我要記著三哥的話——我想,我將來的事業在天山大漠。」 「對,對!」 虯髯客長長地籲了口氣,視線掃過雲封的群山,雄偉的潼關,將落到張出塵身上時,突然一低頭,拉開韁繩,一直跑了下去。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