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風塵三俠 | 上頁 下頁


  宮中,一切似乎都平靜了。暗夜風起,然後雨聲蕭蕭而至。宮女們以極迅速的動作,關上了大寶殿的門窗。

  宣華夫人盤算得差不多了;這一陣風雨,來得更好,她叫阿楚傳諭內侍:「天氣突變,皇上受寒不豫;召黃門侍郎元巖帶同御醫進殿侍疾。」

  門下省黃門侍郎是最親近皇帝的大臣,侍從左右,掌管宮內庶務;深夜召喚,不足為奇。而且隨扈在仁壽宮的元巖,素性耿直,足以託付大事。宣華夫人認為這樣做法,是最妥當的。

  半個更次過去,阿楚來報:元侍郎到了。

  她在大寶殿一角接見元巖,摒退御醫和宮女,神色肅穆地輕聲宣示:「奉旨:『叫柳述連夜把睍地伐接來。』」

  元巖神色大變,張口結舌地無以為答。

  「元侍郎請坐,」宣華夫人換了一種語氣,自己先坐了下來。

  這使元巖的心情稍稍得以鬆弛。「貴人有話請吩咐!」他躬身回答。

  「你看我的臉!」

  元巖極謹慎地抬頭看了一眼,驚疑地說:「貴人負傷了?」

  「是太子所傷。」

  「喔,喔。元巖愚昧,請貴人明示!」

  「一時無法細說。我奉了密旨,責任重大;祗有請元侍郎,秘密傳與柳尚書,依旨遵行。你是陛下的老臣,我不用多說。元侍郎!」宣華夫人翩然而起,斂衣下拜,「千鈞重擔,我交給你了!」

  元巖倉皇下跪,磕著頭說:「元巖盡忠報恩,決不負付託之重。」

  於是,元巖起身出殿,命令御醫留在大寶殿外,等皇帝醒了,聽候召喚診脈。這是遮人耳目之計;他吩咐完了,悄然離開大寶殿,摒絕從人,獨冒風雨去見柳述。

  自夢中被喚醒後的兵部尚書柳述,聽得元巖的密語以後,真是又驚又喜。他是駙馬,皇帝最寵愛的女婿;在郎舅之間,他親近「大哥」——他做過廢太子勇的親衛,對於「二哥」——太子廣,另有一種不便明言的嫌隙;他的妻子,美而賢的蘭陵公主,是帝后最寵愛的小女兒,楊廣曾想將她下嫁給他的妻舅蕭瑒,皇帝已經答應了,卻又不許,而以柳述尚公主。因此楊廣深惡這位妹夫——柳述一直為此不安,現在好了!因為,「大哥」將重為太子。

  在政治上,柳述跟尚書左僕射楊素幾乎是不兩立的政敵。他自恃才氣以及皇帝的寵婿的資格,一向藐視位高權高的楊素,而楊素是太子廣的心腹。

  然而他終於敵不過楊素。當召廢太子勇的敕書,由快馬遞送京城時;楊素已得到密報,深夜叩謁東宮。

  「太子!」他手指著宮外馳道說,「密使已赴京城。」

  「去幹甚麼?」太子問。

  「召幽禁已久的庶人——太子,你的長兄。」

  一向深沉、喜怒不形於顏色的太子,倏然動容,「聖躬不豫,何以有此亂命?」太子的聲音,失去了慣有的從容,「莫非有人矯詔?」

  楊素搖頭不以為然:「沒有人敢,決不敢。」

  「那麼,是陛下有——?」

  「自然有易儲之意。」

  太子的臉色慢慢變得陰沉獰惡了,但楊素卻格外謙恭,「僕射!何以教我?」他離座問說。

  「當斷不斷,反受其害。」楊素輕聲回答。

  太子突現不測的微笑,似乎有深獲我心的意思;他負手走了幾步,站住腳說:「僕射,請先回去安置;聽我的消息。」

  「是!」楊素退了出來,他腳步蹣跚,耳目卻極靈;聽得太子召張衡的命令,知道太子另有打算。

  張衡是太子的第一號親信。當太子在藩時,由河北行在拜并州總管,轉牧揚州,張衡一直跟隨左右。奪宗的密謀實現,張衡拜為東宮官屬的右庶子,但仍領門下省給事黃門侍郎;這個兼職,使得他具有與元巖同樣的權力,能夠出入宮禁,能夠指揮天子側近的警衛部隊;此外,精壯的東宮士卒,實際上也由他在統馭指揮。

  因此,張衡三更奉召謁見太子,四更就已部署完成,可以開始行動了!

  宮女們都被悄悄喚醒,在雪亮刀鋒指迫之下,一個個噤若寒蟬地被驅入遠離寢宮的空屋中。整個大寶殿被包圍了,東宮士卒扮成宮女;但翠綠絲絛上掛的不是香囊粉袋,而是鋒利的白刃——寢宮之內,嚴禁警衛士卒進入,所以故意易服,作為掩護。

  宣華夫人所擔憂的「不測的變局」果然出現了!而她毫無所知;她剛剛進入夢中,正夢入煙水江南路。

  大寶殿中,張衡的足步極輕,仍舊把皇帝驚醒了;他聽出是男人的腳步,厲聲喝問:「誰?」

  張衡猝不及防,震於天威,不自覺地站住了腳。

  「誰?」皇帝又問。

  調勻了呼吸的張衡答道:「臣張衡侍疾。」

  一聽是張衡,皇帝想起太子的忤逆,多由東宮官屬不能盡職所致,恨不得立刻傳旨處死;然而在這時候,他不能不暫且容忍。「快退出去!」他用平靜的聲音提出警告:「擅入寢宮,你太不檢點了!」

  「臣奉太子之命,有機密要事,面奏陛下。」

  「奉太子之命?」皇帝疑慮更深了,「有甚麼話,明天再說。」

  「事機緊迫,不容耽延。必須面奏陛下,恭請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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