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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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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張年紀輕,不免略有悻然之色;劉不才卻世故得多,知道人家不是有意做「半吊子」,講了話不算,說有苦衷,必有苦衷。再說,事已如此,無可挽回,倒不如索性賣個人情,留寬後路。 因而他向小張使個眼色,放出很誠懇的聲音說:「言重,言重!原是好玩,能行則行;不行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孫老大,你不必放在心上,不然倒顯得做朋友不容易了。」 「劉三爺真正體諒人!我佩服。」孫祥太轉臉對小張說道:「老弟臺,我的事情了掉了。劉三爺委託的事,明天就可以著手;我們是今天夜裏談,還是明天碰頭。」 「不忙,不忙。」劉不才說道:「明天碰頭好了。」 小張接口:「今天也要談談。」他問趙正濤:「我們睡在哪裏?」 「有客房。」孫祥太說:「正濤在這裏不大熟,我來引路。」 於是孫祥太親自引路,出了一道邊門,另有一重院落;其中南北相對兩排平房,一大半點著燈燭,窗紙上人影幢幢,卻聽不見語聲。 領到西面最後一間房,裏面有兩張床鋪;桌上已經擺下一大壺酒,四隻乾果、冷葷碟子。孫祥太進門說道:「兩位先喝喝酒,等我;我還有點雜事,料理完了就來。正濤,你先跟我去辦點事。」說完,又拱一拱手,帶著趙正濤走了。 「四點鐘了!」小張掏出懷錶來看一下,「累不累?」 長夜奔波,通宵劇談,豈有不累之理?不過,「睏倒不睏!」劉不才捂著肚腹,有些愁眉苦臉地,「犯病了。」 「犯病?」小張驚問:「甚麼病?」 劉不才不答,走到桌邊一看,四碟酒菜中,有一碟是極大的板栗,剖開一半殼,用醬油五香煮過;此物最耐饑,劉不才一連吃了七八個還不停手。 小張越發不解,警告他說:「老劉,這樣東西不大容易消化;你有病少吃點,當心肚子裏停滯。」 「不要緊。」劉不才摩摩肚子說,「這下舒服得多了。我這個毛病,人家說是胃氣,我說是『餓病』,一發作就要吃東西。是這幾個月餓出來的。」 「原來是這樣的病!」小張笑道:「倒害得我心裏好不舒服,辛辛苦苦跑了來,啥也沒有看到,反讓你弄出病來。你想冤不冤?」他接著收斂笑容,憤憤地說:「老趙講甚麼縣大老爺做郎中,是鬼扯淡。有意跑野馬軀擱功夫。老孫師徒真不夠朋友。」 「你不要這樣說。人家有人家的規矩,領我們進門,面子已經很大了。」劉不才又說,「你要替人家想想,今天人家是開香堂執法;自己先就不守規矩,拿空子帶到香堂裏來,怎麼還有資格談家法?」 小張還未開口,突然有人接話:「劉三爺真正通情達理。」人隨話到,是孫祥太。 小張不防隔窗有耳,倒有點不好意思,索性便說在前面:「老孫,我在背後罵你,罵你不夠意思。」 「該罵,該罵,你罵兩句,我心裏還好過些。來,來,罰我杯酒。」 這時趙正濤已帶著人接踵而至;端來一大托盤的宵夜食物,有粥,有肉饅頭,另外是一大碗凍肉,一條現燒的白魚。在這個活活餓死人的年頭,這就是一等一的盛饌了。 「都是自己人,用不著客氣。」小張儼然長輩的口吻,「老趙,你也坐下來。」 「是。」趙正濤口中答應,眼卻望著孫祥太。 「小張叔叫你坐,你就坐好了。」 趙正濤這才坐了下來,提壺斟酒,敬過一巡,小張可是忍不住了,「老孫,李小毛怎麼樣了?」他湊著臉問。 「你曉得的。」孫祥太舉杯答道:「喝酒、喝酒!這種人早忘記早好;狗彘不食的東西,何必提他?」 小張還要再問,劉不才在桌下輕輕踢了他一腳,只好不響。但不弄明白,心裏實在憋得難過;於是心生一計,站起身來說:「我要撒泡溺,老趙,哪裏方便?」 趙正濤不防他是詐,立即答說:「我來領路。」 提著一隻洋油「手照」走到院子角落;小張「噗」地一口,將燈吹滅,低聲說道:「老趙,不要響,我問你句話。」 ▼八、家法處死 趙正濤倒也乖覺,立刻答道:「小張叔,請你不要問我。師父早已關照過了,教我不要告訴你。」 這就是不回答的回答。小張關心的是李小毛的生死;如果他能夠留得一條活命,當然沒有不能告訴小張的道理。反過來看,可想而知的,李小毛是按家法處置了。 就這時聽得有人在狂喊;雖只是一個「啊」字,調子千奇百怪,而皆可歸之於「淒厲」兩字。隔牆飄送,令人毛骨悚然;小張倒真的想撒溺了。 「甚麼人?」 「還有甚麼人?」趙正濤厭惡地說:「沒種!」 這是受刑,還是臨死的哀鳴?小張不由得又要問了:「到底怎麼樣?」 「小張叔,你聽到了,我也就不必瞞你。自然是處死。」 「怎麼死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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