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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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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扮妥當,拿著串鈴出門;小福揹上藥箱,在前領路。走到林家的那條巷子,小福指明地方:「這就是林家。」 池大老爺細細打量,林家的石庫門、青磚圍牆,屋宇深沉,像是巨室;而林家只有母女兩人,似乎用不著住這麼大的房子。這便又是一個疑竇了。 心裏這樣在想,手裏已經搖動串鈴,口中吆喝:「善治疑難雜症;包醫跌打損傷!」 走過來、走過去,只在附近幾條巷子打轉;等到第三次走到林家附近,只聽得背後有人在喊:「郎中先生、郎中先生!」 池大老爺回頭一看,是個中年婦人,正扶著門張望,便走過去問道:「是你這位大嫂叫我?」 「是的。」那婦人問道,「你先生會不會看兒科?」 「喔,」池大老爺問道:「甚麼病?」 「恐怕是『鵝口』。」 「鵝口瘡」是外科,池大老爺懂得治法,點點頭說:「等我看一看!」 未進門之前,先望一望四週,是在林家斜對過,相隔七八家門面;心理暗暗高興,同時也定下了主意。 走進去一看,蓬門篳竇,境況艱苦。抱出個骨瘦如柴的嬰兒來,啼哭不止;小嘴張得老大,口角流涎,口內長滿了雪片似的白斑,咽喉紅腫,是極重的鵝口瘡。 「唉!」池大老爺說,「看得太遲了。」 「原是。」那婦人流著淚說,「看不起郎中。」 「不要緊,不要緊!」池大老爺趕緊安慰她說,「我是一半行醫、一半行善;貧病不計,你不必擔心。」 那婦人自然稱謝不止。池大老爺便動手替嬰兒治病,先用塊乾淨白絹,拭去白斑,然後吹敷薄荷、冰片。這兩樣清涼的藥,減少了嬰兒口中的灼熱痛楚,啼哭居然止住了。 於是,池大老爺檢點了一下藥箱說:「這鵝口瘡要用『柳青散』,一共四味藥,我只有三樣;少一味,功效就差了。大嫂,附近有沒有藥店?」 「出巷口就有一家達仁堂。」 「喔,」池大老爺便抽水筆,取張包藥的紙片,寫了「青黛一錢」四字,拿一百銅錢,叫小福去買藥;特別關照:「快去快回!」 一面說,一面使了個眼色,小福會意,「快去快回」是句反話;儘不妨慢,好讓老爺從容訪問。 於是池大老爺閒閒問道:「你這位大嫂貴姓?」 「我娘家姓吳,夫家姓朱。」 「朱大哥呢?」 問到這話,朱大嫂雙淚交流,「死了一年多了。」她說。「就留下這個苦命的遺腹。」 「看樣子朱大嫂境況艱難。」池大老爺指一指外面,「這條街上,都像是殷實人家,看在街坊鄰舍分上,總也有點賙濟吧?」 朱大嫂搖搖頭:「誰來看顧我們苦命母子?」 「對面呢?」池大老爺說,「對面林家的那位老太太,慈眉善目,倒像個肯做好事的。」 朱大嫂微微撇嘴,笑了一下;是苦笑也像冷笑。 「怎麼?」池大老爺緊追著問,「莫非我看錯了人?」 「郎中先生見過那位林大太?」 「沒有。我不過聽人說起。」 「怎麼說法?」 「說林家那位老太太人很好,卻想不到會遭那麼一件禍事——真正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好心不得好報。」 朱大嫂搖搖頭:「心好不好,不知道。不得好報卻不見得。」 這話就深了,池大老爺不敢大意,越發裝得不經意的閒談樣子,「一個入贅女婿無緣無故投了河;老來無靠,豈不是不得好報?」 「誰說他老來無靠?」 「靠誰?」 這句話問得太急;朱大嫂似乎突然警覺,強笑著說:「她家有田有地;愁甚麼老來無靠?」 顯然的,這不是真話。池大老爺深為失悔,不該操之過急,引起她的猜疑;也因為如此,不宜再問,當然也不能枯坐相對;想一想,正好從孩子身上獻些慇勤,爭取朱大嫂的好感。 於是,他又用新絹替嬰兒拭嘴,再一次上了吹藥,口中問道:「孩子斷了奶沒有?」 「斷了。」朱大嫂說,「我身子不好,沒有奶,只好讓孩子受苦。」 池大老爺抬起眼;眼中一半真、一半假的憐惜之色,「朱大哥去世了,就留下這點親骨血。朱大嫂,」他用一種似乎唐突,但充滿了善意聲音勸說:「你也該早作個打算。」 這是勸她再嫁;朱大嫂的臉紅了,低聲答道:「也要有人要我呀!」 池大老爺說不下去了。再說下去,倒像打算毛遂自薦似的。然而又不能不說下去;想一想把話拉了回來,「撫孤守節,當然是好事。」他說,「我說你要早作個計算,是總要想個活得下去的辦法。朱大嫂現在的日子怎麼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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