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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這可不知道。」老闆娘堆著滿臉笑容說,「今天有好的,朱先生另外找一個好了。」

  「去去!誰還有心思玩?你去把小紅找來!」

  「沒有地方去找!」

  「混蛋!你們的姑娘,住在哪裡都不知道!」

  「呀——朱先生叫過她不止一次,你們老朋友了,都不知道,我們怎麼知道?」

  「不管你知道不知道,給我去找!」

  「找不到。找到天亮也找不到。要找得到,上次朱先生也用不著發脾氣打壞收音機了!」

  這正好提醒了朱胖子,一肚子的氣沒處出,又打壞了那裡的一架收音機。一萬五千元的損失以外,又賠了一千元。

  ▼十二

  在朱胖子打壞人家第二個收音機的同時,秦飛也正在用摔東西作為向李幼文威嚇的姿態。

  他們的談判已經開始了整整十小時。一早,李幼文從北投下來,先趕到銀行,把沒有劃線的那張一萬元支票兌了現,然後回家寫了給朱胖子的信。在那一萬元中只取了三千元放在身上,餘下七千元現款和五千元支票,悄悄收藏起來。她沒有把要搬到高雄去住的消息告訴母親。在沒有跟秦飛談好之前,這件事還不算最後定局。

  上街先發了信,轉到委託行,買了兩件花樣特別複雜的夏威夷衫、一件黑色人造纖維的運動衫和一件鮮紅的尼龍夾克,這些都是屬於秦飛的。

  時鐘顯示十一點,通常這剛好是秦飛起床的時候。

  最近他住在靠近南機場的一條巷子。一座違章建築的房子裡,住著不同身份的六條單身漢。秦飛住在樓上最後一間,房間比較大,還有兩扇玻璃窗,算是身份比較尊貴的。

  這裡最清靜的時候是上午,出去的出去,沒有出去的都在睡覺,所以李幼文上樓,根本沒有人發現她。走到秦飛房門口,她舉手叩門,三輕一重——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

  叩到第四遍,才聽見有人起來拔閂開門。秦飛把門一開,立刻又鑽到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裡,一動也不動,像癱瘓了一般。

  李幼文進去先看清楚了,只有他一個人在睡,便把兩扇窗戶打開,讓空氣和陽光一起進來拜訪,然後大聲叫道:「起來,起來!」

  秦飛很困難地睜開了眼,徒然一驚,像馬德裡鬥牛場上的牛見了鬥牛士的紅布一樣——李幼文正在陽光中抖開那件鮮紅的尼龍夾克。

  「他媽的,什麼玩意?」他定一定神,重新注視。

  「顏色不錯吧?」李幼文把夾克拋了給他,又打開運動衫和夏威夷衫,一件件拋了過去。

  秦飛的睡意完全消失了,穿上運動衫雙肩一搖拉著李幼文「扭」了起來。他的「扭扭舞」跳得花樣百出,把薄薄一層樓板跳得都晃動了。

  像這樣,就是李幼文最興奮最快樂的時候,她覺得這是青春活力的最有勁的發洩,她覺得她在為一個男人所愛;同時由於她的慷慨施予,她覺得滿足了她的自尊心。

  跳著、跳著,秦飛一把將她拉倒在床上,嘴唇壓著她的嘴唇,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李幼文累極了,而且有些頭暈目眩。她躺在床上,拿一條手巾,蓋著眼睛不想動。

  「餓了!走,吃飯去!」秦飛說。

  「我不想出去,你去買點東西來。」

  秦飛沒有回答。忽然一個驚異的聲音,射進她耳鼓:

  「你今天錢倒不少!」

  李幼文知道他在搜她的上衣口袋,很大方地說:「都是你的!」

  「都是我的?」秦飛的聲音中有著一種不可測的疑惑,使她不能不睜眼來看。「都是我的?」秦飛拿著那兩疊大鈔,敲著另一隻手的掌心,「你今天倒真痛快啊!」

  這神情不對,李幼文不知道她自己什麼地方錯了,但還相當沉著。「痛快還不好?」她說。

  「哪裡來的?」

  「你知道我是怎麼來的。」

  「就是這麼多?」

  這一問不容易回答,如果說還有,那為什麼不全數交出來?因為她是幫裡的「老么」,負有供應經費的義務,照規矩應該有多少交多少,再由老大分配。

  秦飛多疑,不容她再作考慮,立即回答說:「就是這麼多,你說要多少?三千塊還少嗎?」

  「這裡不到三千。」

  「你眼睛瞎了?」李幼文罵道,「這些給王八蛋穿的衣服,是我偷來的?」

  秦飛若無其事地聳聳肩,走了出去。半小時以後,買回來一大包食物、一打罐頭啤酒,用張舊報紙墊著,把食物擺在床上,兩個人黏在一起打打鬧鬧地吃完了午飯。

  於是李幼文準備要開始談判了。但是她不知道是走迂回曲折的路線,還是開門見山的方式好,躲在床上,不住地眨動著長長的睫毛,猶豫不決。

  「喂,喂,該出去了!」秦飛說,「先去看場電影再說。」

  「別出去,我有話跟你說。」

  「快說。別耽誤工夫。」

  李幼文不響,仍在思索著。

  「怎麼回事?」

  她讓他催得心慌了,一翻身坐起來說:「我要跟你談的事,很重要。你先把心定下來!」

  「什麼心定不心定?有了錢,我心定得很。」

  「好,那麼我告訴你,我要到高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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