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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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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窘極了,恨不得能像鴕鳥一樣,把頭藏起來。終於,他只好拍一拍衣服上的泥土,揩一揩臉上的塵污,低著頭,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那裡。 走出巷口,他回頭望了一下,這時才感覺到剛才所經歷的一幕,是如何可怕!那樣一個女孩子,外表是一個美好的女性,而行為完全跟流氓一樣,找不出一絲一毫女性的味道。這,怎麼可能呢?簡直是個怪物! 這一走,以後不會再到這條陋巷中來了,他心裡想。然而他是不會甘心的,難道費盡心力追求的結果,只是落得這樣一個自取其辱的下場?他曾經下過決心,要幫助李幼文走上正途,並且向李幼文堅決表明過,以後還要來看她母親。這些衷心萌生的意願,難道都因為挨了一頓揍,而就此畏縮不前了? 他困惑得很! 他困惑得很,一連幾天都在研究那些問題,而越去研究,困惑越甚。他發現自己連問題的本質都沒有抓住,既然稱為不良少年,自然有不良的行為,打場架根本算不了什麼,而自己居然認為「可怕」,那不是太可笑了嗎? 因此他又發現問題很不簡單。寒假快到了,功課忙了起來,他決定暫時把這問題擱一擱,等有了時間再做深入的研究。 這樣,他反而出現了近半年來從未有過的平靜的心境。除了到學校以外,就只靜靜地在家裡用功,連秦家都不大去了,跟蔡雲珠自然更少見面。 這一天下午功課完了,他搭車回家,剛走進巷子,便聽到輕輕的一聲:「喂!」他以為是別的路人在相互招呼,沒有理它。接著又聽到一聲比較響的:「喂!」這才回頭去看個究竟。 這的確是在招呼他,而且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一個人——李幼文。 雖然他早已想通了,那流氓一樣的行徑出現在一個少年組登記有案的少女身上,不足為奇,無所謂「可怕」。但這時見到她,想起那天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她摔在地上爬不起來的羞辱,自然餘恨猶在,因此只是瞪著她,卻不開口說話。 「喂,我跟你說話。」她看了他一眼,微微把頭低著,輕聲地說。 「什麼『喂』不『喂』?」悻悻然的他,故意讓她碰了釘子,「沒名沒姓的,跟我說什麼話。」 她遲疑了一下,委委屈屈地說:「章先生,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那就說吧!」他僵著嗓子,有些不情願地勉強應允。 「這裡不方便,可不可以換個地方?」 章敬康也覺得巷子裡熟人太多,說不定大嫂還會經過,看見了很不妥當,便仍舊用很僵硬的聲音問:「換個什麼地方?」 「隨便你,清靜的地方就可以。」 他很冷靜地考慮了一下,怕她詭計多端,耍出什麼對他不利的花樣,不能不存戒心,便不肯走得太遠,領著她到隔一條街的一家冰果店。那裡樓上經常沒有什麼人,談話很方便。 然而一到了那裡,他便發現當著女侍的面,必須講風度,所以在自己點了飲料以後,不能不面對著她,用平靜的聲音問:「你要什麼?」 「檸檬水。」她向女侍說,聲音很低,幾乎有些怯懦的樣子。 等女侍把他們的飲料送上來,並且轉身走遠了以後,他才冷冷地說:「有什麼話,儘管說好了。」 「你不是說,要經常去看我媽?」 這句話大出他的意料。「你不是不准我到你家去嗎?說我不懷好意!」他譏諷似的回答說。 她不響,眼睛望著別處,臉上現出赧然的表情。 這一來使他也覺得有些不安了,怕把場面搞僵,又弄得下不了臺,便又接著說:「你的行為簡直叫人猜不透,我不知道你今天來找我,到底是為什麼。」 「我已經講過了,你又不是不懂,請你去看我媽。」 「哼,」他微微冷笑道,「要去我自己會去的,用不著你來請。」 「你還對我不高興是不是?」 「我哪裡敢對你不高興?」他發著牢騷,「你又會罵人,又會打架,而且還是柔道高手……」 不知道是她想到了那天的情形,覺得得意,還是滑稽,她忽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但趕緊使勁把下嘴唇咬住,不再出聲。 章敬康的心又軟了,軟化在她那無法形容的嫵媚神態之中。 「對不起!」她低著頭,說了這一句,停了一會兒,見他沒有反應,便忽然抬起頭來,「我向你道歉好了,總可以了吧!」她說得很快,像是賭氣說出來的樣子。 這給了章敬康一個警惕,如果再不轉圜,便又要弄得不歡而散,只好這樣回答:「我只希望你改過,倒不在乎你道歉。」 「那你可以去看我媽了?」 「這我要考慮。」 「為什麼呢?」她急急地問,睜大眼睛,殷切地凝望著他。 「印第安人有這樣一句格言:『第一次受人欺騙,是別人的恥辱;第二次受人欺騙,是你自己的恥辱。』如果我第二次自取其辱,連我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了!」 「這我向你保證,以後你到我家,我一定對你客客氣氣,表示歡迎。」 「我不能相信你的空頭保證。」 「那要怎麼樣呢?」她說,「你不信任我的人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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