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大將曹彬 | 上頁 下頁 |
|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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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問,立見劉翰面顯驚異,他不認識李昊,只這樣說:「這位長者,何以知是霍亂?」 「不敢掠美。」李昊指著韓保升說:「是我們這位韓老弟所說。」 「喔!高明之至。」劉翰點點頭望著韓保升說:「不錯,確是霍亂。此病又稱『番疫』,聽說南服炎荒之地,每年盛夏流行,中土卻甚罕見,所以不知何以為治。照尊駕看,應該如何下藥?」 「我於此道,一知半解。」韓保升答道:「醫學實非所長。」 「不必客氣,既知霍亂之名,必有研究。」 「實在不是客氣,此時此地,應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韓保升想了想說:「傷寒論上雖也提到霍亂,語焉不詳。抱樸子說:『理中四順,可以救霍亂』,此『四順』是指順民所欲,意思是說為政自強,順民所欲,雖國有大疫。不足為患。似與診疾處方無關。」 「尊駕引抱樸子的話,好得很。治國如此,治病亦然。理中者扶持元氣,四順者順其氣、血、痰、鬱。邪去身安,庶乎有濟!」 說罷,細心斟酌,開了一張方子;又指示了看護的方法,約定第二天上午再來覆診。然後在仁贄和李昊、李廷矽、韓保升的不斷道謝聲中,出門上馬;臨行又關照了一句,說霍亂易於感染,大家都要當心。 劉翰去了,竇儼未走。他心裏的著急,不下於孟昶的家屬、舊部;因為孟昶入朝,備蒙優禮,足以顯示朝廷的寬大仁厚。如果來得不多幾日,生了這麼一場要稽考古籍,才能得知病名的暴疾,一命嗚呼,外面必有許多流言。最糟糕的是從皇弟那裏赴宴歸來得的病,連孟昶的家屬,都不免懷疑中毒,則市井之中不明真相的人,當然更會這般相信。謠言傳入南唐、北漢,就更難望他們釋甲來朝了。 就為了這份不安,他要等孟昶服了藥後,看看是何光景,再作道理。總算劉翰的手段高明,一服藥下去,孟昶不再那麼幹嘔,手腳亦不再那麼抽筋,額上微微見汗,能夠靜靜地睡著了。 雖然聽說霍亂易於感染,有些人悄悄躲了開去,留在那裏的人也還不少,看見孟昶病勢好轉,無不欣喜萬分;尤其使他們感到安慰的是:病症的判斷以及處方,是劉翰和韓保升公開討論過的,稽考史籍,淵源有自;中毒的疑慮,一掃百空了! 守到第二天黎明,竇儼由玉津園直接上朝,奏聞其事。皇帝異常關切,面諭宰相趙普,責成翰林醫官,務必強心診治,醫好孟昶的病;同時厚賜劉翰和韓保升,認為他們及時救了孟昶,是功在國家。 奉旨會診的醫官,當然仍以劉翰為首腦,止住了孟昶的上吐下瀉,也為他退了燒,然後細心公擬了一張溫補的方子。劉翰囑咐孟家,看護要格外當心。 孟昶在宋朝的官位是「中書令、秦國公」,所以稱為令公:「令公脾虛胃弱,切忌油膩;也不可受涼!」劉翰極鄭重地告誡:「倘有反復,必致不救,切記、切記!」 於是日更一方,每天都有起色;孟家從李太后起,上上下下無不感激劉翰。同時在此一番意外的驚險中,也充分領略到了宋朝君臣的深仁厚愛;把半年以來,藏諸內心深處的疑懼不安,一掃而空了。 也許就因為這份近乎躊躇滿志的心情,導致了看護疏忽,只為孟昶看花蕊夫人吃瓜嘴饞,強要了一片,病勢就此反復。等把劉翰請來,一看大驚;問起經過,跺腳長歎,只說了句:「預備後事吧!」 最要緊的一件事是上遺表,依然由李昊執筆,在病塌前聽孟昶口授了大意,花了夜一功夫寫成: 臣聞大數有限,萬化無窮;曆觀古今以攸同,在昔賢愚而不免。將啟手以歸土,再瀝懇而聞天:伏念臣謬承父業,窈據坤維;數千里之山河,四十年之統攝,雖有臨深之懼,且無事大之規;是以遠勞王師,恭行天討。上思老母,下念生民,潛收拒轍之心,旋露投戈之請。皇帝納污道廣,來遠恩寬;遐頒彩鳳之書,遽釋牽羊之罪。伏自遠辭錦裏,獲睹瑤墀,帝譯天恩,曾無虛日;皇華驛騎,長是盈門,仍賜官勳,方圖朝謝,不謂偶縈疹囗,遽覺沉微!乃蒙陛下軫睿念以殊深,降國醫而氵存至,比冀稍聞瘳損,何期漸見彌留?將別聖朝,即歸幽壤,一絕拜章子雙闕,一息雖存;命易並於病躬,一五神已耗。伏惟皇帝,長新鳳曆,永霸鴻圖。鎮居四海之尊,終作兆民之慶。臣之老母,臣之遣孤,仰荷聖恩,夫複何憂? 得到孟昶病歿的兇信,皇帝嘆惜不止,所能安撫死者的,只有隆重的喪禮,皇帝降敕:輟朝五日,由內庫發白布一千疋,供百官制素服發哀;依從孟家的意思,葬在洛陽,派兵三千人護喪。銘族上所寫的官位,已不是「中書令、秦國公」,而是「贈尚書令,追封楚王」。 ▼第二十五章 局勢的扭轉,虧得曹彬的計劃。他認為困守成都決非長策,「擒賊擒王」,如果能先集中全力擊破成都北面的全師雄的部隊,則成都以南的叛軍,必定喪膽。這樣全面肅清就有希望了。 王全斌起初還有些猶豫。適逢其會地來了兩道詔旨,一道是以康延澤為「川東七州招安巡檢使」,一道是命客省使丁德裕領兵入蜀討賊。康延澤智勇雙全,平蜀的功勞甚大,得蒙重用,大家都沒有說話;丁德裕受命討賊,隱隱然奪了王全斌的指揮權,這卻令人不眼! 「我誠然沒有幹好,可是,丁德裕什麼東西?」王全斌對他的高級將領說:「資望既不足,馭下又無恩,如果他來主持全域、此亂就難平了。」 「我看——」王仁贍苦笑道:「官家是有意撕撕我們的面皮。」 「然而,」劉光乂緊接著說:「果如所言,亦是一番激厲之意!」 「說得是!」王全斌矍然而起:「國華,我聽你的話,先幹他一場。禍是我們闖的,我們自己來收拾;能夠收拾得下來,就無須勞動丁德裕的大駕了!」 「這是唯一長策。」劉光乂力表贊成:「官家所望者,怕正是如此!」 「等我好好想一想。」王全斌在廳中低頭蹀躞、念念有詞地盤算了一回,突然站住腳笑道:「我也像王昭遠那樣,要學一回諸葛亮。國華,你上次給我講『三國志』,說諸葛亮以一萬人屯陽平,遇著司馬懿帶二十萬人來攻,他是怎麼應付的?」 曹彬略想一想,朗聲念著三國志諸葛亮傳中的注:「『亮意氣自苦,敕軍中皆偃旗息鼓,不得妄出。又令大開四城門,掃地卻灑;司馬懿常謂亮持重,而猥見勢弱,疑其有伏兵,於是引軍北趨山。』都帥,」曹彬又說:「我記得我曾奉告,這段注是靠不住的。武侯不致如此行險僥倖。」 「兵不厭詐!」王全斌說:「雖靠不住,也不妨有此一說。我現在想反用其計。」 「啊,都帥!」劉光乂很注意地:「你這話有點意思了!」 「我是這麼在想——」說到這裏,王全斌突生警覺,格外謹慎,親自看清楚四面沒有人在偷聽,才招招手叫大家聚了攏來,低聲罵道。「他娘的,替全師雄當探子的太多;這一次我們得加倍小心!你們看我整他娘的龜兒子!」 聽他學著本地人的話罵全師雄,大家都覺得好笑;只是不好意思笑出聲來,一個個都緊閉著嘴。 「我是這麼在想,外面都說我們閉城不出,膽子小得要命。如今我反用諸葛亮那一計,傾城而出,一下子把全師雄打得潰不成軍!至於南面的亂黨,決不會想到我們是一座空城,自然也不會來攻。你們看,我這一計如何?」 大家都不開口;是不忙開口,茲事體大,得要好好計算。 「都帥,」王仁贍問道:「那末,對北面掃蕩的計劃是怎麼樣呢?」 「對!」劉光乂接口,「先是瞭解了計劃才能作決定,一我想,旋去旋回,中間的空隙不大,還可以試一試;時候長了怕不行」 「不會長。」王全斌說:「我的意思兵分三路,中路直取新繁去提全師雄;東面一路出新都、廣漢;西南一路出郫縣、灌口。兩下攔截,全師雄怎麼樣也逃不了!」 「好計!」劉光乂贊了這一句,接著又問:「他往後逃呢?」 「兩翼包抄,攔腰夾擊。」 「是!」曹彬緊接著說:「中路立刻回師,保守根本重地。」 「妙極了!」王全斌猛然拍案:「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國華這一補充,我的計劃就天衣無縫了。」 「那就請都帥分派任務吧!」王仁贍說。 「東面一路,叫康延澤去。他不是川陳七州招安巡檢使嗎?」 大家都點點頭,認為理當如此! 「中路——」 「都帥!」劉光乂搶著說道:「中路讓我跟國華去。行不行?」 「行!你的兵有銳氣,我很放心。」王全斌轉臉看著王仁贍和崔彥進說:「我跟仁贍就是西路。彥進看家。」 「是!」崔彥進問道:「此事要不要跟呂參政先說一說清楚?」 「當然要的。」王全斌點點頭:「不過,不妨等出發了再告訴他。」 「哪一天出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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