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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是!」孟昶強作歡顏答道:「皇恩浩蕩,諸公垂愛。」

  「好教殿下得知,官家适才召見面諭,說明日奉迎國母入宮敘舊。」

  「喔!喔!」孟昶是真心感動,望北長揖,「官家垂憐老母,孟昶不知何以為報?」

  接著竇儼又向仁贄、元喆和李昊等人作了寒暄;等景陽鐘響,知道天子升殿,文武百官和降王降臣,一起肅立,受降的大典,也就在這時開始了。

  在鴻臚寺的官員高聲唱禮之下,通事舍人引導孟昶和他的臣屬,向北序立;等唱到「呈遞降表」時,東掖門內由八名禁軍伴送著合門使李廷憲緩步而出。走到表案左方站定,孟昶也就跪了下去,從通事舍人手中接過降表,高舉過頂,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待罪外臣孟昶,呈遞降表!」

  「大宋天子特派閥門使李廷憲,接納降表。」李廷憲朗聲答說。

  於是「鈞容直」——軍樂隊的幾十面大鼓、幾十面響鑼、幾十支囗篥,齊聲大作,響徹雲霄,震得蜀國降臣,相顧失色。

  在孟昶俯伏待命的那一刻,李廷憲已將降表捧到崇元殿,跪在丹墀正中,朗聲念道。

  待罪外臣孟昶上言:先臣受命唐室,建牙蜀川,因時事之變更,為人心之擁迫。先臣即世,臣方囗年,猥以童昏,繆承金緒,乖以小事大之劄,缺稱藩奉賞之誠,染習偷安,因循積歲;所以上煩宸算,遠發王師,勢甚疾雷,功如破竹。顧惟懦年,焉敢當鋒?尋束手以待歸,止傾心而俟命,先令私署通奏使宜徽南院使伊審征,奉表歸降,以緣路寇攘,前進不得;續適供奉官王茂隆再齎前表,必料血誠,上達睿聽,臣於正月十九日已領親男諸第,納降於軍門;至於老母諸孫,延餘喘於私第,陛下至仁廣覆,大德好生,顧臣假息於數年,所望全軀於此日。今蒙大臣慰恤,監獲撫安,若非天地之垂慈,豈見軍民之受賜,謹率親男諸弟,私署諸臣,奉表待罪。

  李廷憲念到「罪」字,皇弟光義已率領文武群臣,捧笏稱賀:「萬歲」的高呼,與明德門雄壯的軍樂,遙相呼應。皇帝自然是欣悅的。

  接著,李廷憲又念孟昶呈獻天子的禮單:「金器八百兩,玉腰帶兩條,銀鋌一萬兩。」念完,便有殿前禁軍,抬著蜀錦所覆的禮物,陳列在丹墀之下,以備御覽。

  於是皇帝喊道:「宰相!」

  「臣趙普在!」趙普應聲出班,端笏肅立。

  「孟昶投降,理當接納。你擬敕吧!」

  「是!」趙普便將預先由翰林學士虛多遜所擬,寫在牙笏上的答敕,高聲念道:「取法上天,廣覆下上,既葉混一之象,永垂臨照之光,方喜來朝,何勞待罪?體茲眷念,無至兢憂。」

  皇帝將柱斧在禦案上輕輕敲了一下,答了一個字:「可!」

  這道表示受降與釋罪雙重意義的答敕,早已另在白麻上寫好,仍舊付與李廷憲,出東門宣示孟昶。

  「萬歲,萬歲,萬萬歲!」孟昶率領他的臣屬,再拜謝恩;等他站起身來時,只見兩滴晶瑩的淚珠,在朝陽影裏,閃閃生光——這在旁人看,自然是感激涕零。

  「恭喜殿下!」竇儼長揖道賀,然後轉臉問道:「衣庫使何在?」

  「衣庫使在!」一名官員疾趨上前,躬身說道:「請殿下易服。」

  等他說到這一句,竇儼手快,已把系在孟昶頸項上的三尺白綾取了下來,隨手一捲,往表案下一丟。這時御賜的衣冠,已經頒到,一頂塗多嵌犀的五梁進賢冠、一襲大紅錦袍;一條通龍鳳犀帶;一雙皂皮履。

  於是孟昶再一次謝恩;引入門樓,脫去素服白冠,換上御賜的一品朝服,騎馬入宮謁見皇帝。

  皇帝仍舊臨禦崇元殿,百官侍立、盛設儀仗;李廷憲把孟昶引入殿廷,便有鴻臚寺官員贊禮,孟昶不知不覺地捧著牙笏,揚塵舞蹈地拜了下去。

  「平身!」殿上傳呼:「引孟昶升殿!」

  由東階引入殿中,孟昶自覺羞慚無比,不由得把頭一低;這樣一直走到御座前面,才站住腳躬身說道:「臣孟昶瞻謁天顏!」

  「你辛苦了——」皇帝用摯重的聲音說,「保元,一路來可還順利?」

  保元是孟昶的別號,多少年沒有人這樣叫過了,他聽入耳中,不知是陌生,還是熟悉?但此時無暇去細辨自己的感覺,要緊快回答皇帝的問話。

  「托陛下洪福,一路還算順利。」

  「你母親呢?身子健旺吧?」

  提到老母,孟昶始有感激之意:「多謝陛下垂念,臣母托庇,康強如昔。」

  「那好。」皇帝又問:「你的眷口都來了?」

  「都來了。」

  「你有幾個兒子?」

  「臣生三子,現存的兩個。」

  「我叫人給你起了一座宅子,揀個好日子就搬進去吧!如果那裏不合適,再改造。」

  「陛下恩典,天高地厚。得有幾間屋子,容臣侍奉老母餘年,於願已足。」

  「也別這麼說?」皇帝忽然問道:「你今年多大?」

  「臣今年四十七。」

  「那精力也還不甚衰。」皇帝說道:「四海分裂了幾十年,總得要統一起來,才是生民之福。太原、吳越、江南、閩粵都還得費些手腳,你還很可以做些事。」

  「是!」孟昶很快地答道:「臣願效前驅。」

  「倒也不一定用兵。」皇帝說道:「用兵是不得已的事,你總也明白。」

  「陛下至仁之心,天下感戴。只是草野愚昧,缺以小事大之儀;伏願陛下廣遣使節,曉諭各處,多加恩撫,自然馴服。」

  「我就是這麼在做。」皇帝又說:「但望你做個榜樣給大家看看。」

  是做個受豢養的降王榜樣給李煜他們看?孟昶覺得皇帝的話刺心,很勉強地答應了一聲:「是!」

  「保元!」

  這一喊,孟昶不自覺地把頭抬了起來,正好面對皇帝;豐頷廣顙,古銅色的面皮,一望便知是歷盡風霜,深體人情的仁厚之主。

  「臣在!」孟昶趕緊又把頭低下去。

  皇帝那一喊,其實也是要看看他的臉;並沒有話要問。這時便和左右問道:「大明殿預備好了沒有?」

  「早有預備。」一個小太監躬身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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