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大將曹彬 | 上頁 下頁 |
| 八 |
|
|
|
「對了,須用智取!凡事與曹彬細細商量。記住了!」 「臣謹記在心。」 「你們兩人來看!」說著,皇帝離了御座,走到地圖前面。劉光乂與曹彬急忙跟了過去;皇帝便指著夔州以東的江面又說:「此處有鎖江的浮橋,想來兩岸還必有埋伏。所以你們千萬不可用水師爭勝,應該先用步軍奇襲,挫他的銳氣,然後以水師夾擊。這一關一破,歸州路可以長驅直入了。」 劉光乂和曹彬,心領神會地接受了面授的機宜;滿心歡悅,拜伏在地,稱頌皇帝的英武。等軍略的指授探討,告一段落,皇帝的神色,又變得異常嚴肅了,他用極沉穩的聲音喊道:「王全斌!」 「臣在!」 「我還有幾句話,你須傳諭將士:凡克城寨,只須清點兵器、甲賬、糧食,以備軍需。財帛等物,可以分給將士,作為犒賞。國家所要的是西川的百姓和土地,你得記住了!」 「是!」王全斌肅然答道:「臣不敢忘!」 於是皇帝出臨崇德殿賜安,在更番軍樂演奏聲中,酌酒與每一個將校。同時分賞金玉帶、宮錦戰袍,以及安家的絹帛銀米;按照職位高下,每人一份。 ▼第四章 十一月十一,兩路大軍,同時出發。鳳州路應該出開封西城;西城共有四個城門,出師要討個好口采,王全斌特出萬勝門。由此一百四十里到鄭州、二百八十里到洛陽,因為函谷道馬不能並騎、車不能方軌,不宜大軍通行,所以由洛陽往西南,四百三十里到了虢州盧氏,折而往北,經靈寶共一百三十里入潼關;一百二十里到華州,一百八十里到長安,三百一十里到鳳翔、二百八十里到鳳州,全程一千八百七十里,日夜行軍,不到半個月的功夫就趕到了。 歸州路出開封南薰門,沿大路由朱仙鎮經許昌,過南陽,抵樊城;大軍由此渡漢江到襄陽,四百七十里直下江陵,大軍暫駐,在此部署準備,算起日子來,也不過半個月的功夫。 大宋平蜀的兩路大軍,都已進入戰鬥位置,遠在成都的蜀主孟昶,還不知其事。他只由王昭遠那裏接得報告,說派遣到開封去做間諜的趙彥韜、楊遇和孫蠲,事敗被捕,不屈而死,正在嗟歎不絕。此外他所關心的就只是忙著過年了。 過年要懸桃符辟邪。別處的桃符不過用兩塊桃木板、畫上神茶、鬱壘二門神,懸在臥室門外;獨有孟昶的桃符,與眾不同,多題兩句對偶的詩在上面。自然,這兩句詩必是吉祥的話頭。 這個習慣,由來已久,每年臘月,由翰林學士撰句進呈,等孟昶選定以後,再挑書法好的文學侍從之臣,恭楷書寫。 連年都是翰林學士幸夤遜撰句。幸夤遜已經八十多歲了,據說他在十幾年前,閑住青城山道院,夢見一位叫「黃姑」的女仙,傳授了他一個延年益壽的方子,用杏仁七枚放在嘴裏,等退去了皮,慢慢嚼爛,化成杏乳,一口咽了下去舊日好此,不可間斷,日子久了,自然老而強壯,腰腳輕健。其實,幸夤遜的長壽,是因為他學道有心得,能夠寡欲守真,靜攝養生的緣故。 就因為學道的緣故,幸夤遜與孟昶講求風流文采,繁華逸樂的性格,不甚對勁;三十年前當孟昶初接位時,因為喜歡擊球馳馬,在三伏盛暑的日子裏,猶然如此,幸夤遜就曾上表直諫,說是「玩人喪德,玩物喪志。不作無益害益有,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孟昶算是個厚道的人,雖不能聽從,亦不以為忤。現在八十多歲的老臣,自然更加優容,所以每年撰進的題桃符的偶句,盡是些淡泊寧靜,不對孟昶胃口的話,他也依舊用了。 這年——廣政二十七年臘月,孟昶可忍不住了;把幸夤遜送上來的稿子,丟在一邊,自己握筆題了兩句:「新年納餘慶;佳節號長春」。有的人見了,便覺得不祥——宋朝皇帝的誕日,稱為「長春節」,怕的「佳節號長春」,是蜀中要奉大宋正朔的先兆。 說也奇怪,隔不了幾天,果然劍州和夔州飛騎報警。孟昶大驚失色;但以諸葛自命的王昭遠,卻是意氣揚揚,毫不在乎。他極力誇張劍門和三峽的天險,認為宋朝勞師遠征,必定無功;不但無功,還會全軍覆沒,到那時正好乘勝追擊,直薄長安,略定關中,傳檄中原,要叫趙匡胤看一看,今日之域內,竟是誰家之天下?說到興奮之處,居然塵揚舞蹈地拜了下去,為蜀主稱賀。 孟昶醉心文采,不懂軍事,聽王昭遠動輒漢高祖如何如何,武侯如何如何,兼以神采飛揚、大有指揮若定的風度;一顆懸著的心,便又踏實了,笑嘻嘻地問道:「然則計將安出?」 「願官家假臣以三萬精兵,斬王全斌頭來為官家作酒器。」 「這是出劍門禦敵。夔州呢?喔,」孟昶記起他母親李太后的話,立即自己改口:「夔州不要緊,有高彥儔在那裏。」 聽見孟昶信賴高彥儔,王昭遠心裏不甚舒服,隨即答道:「夔州所賴以保障者鎖江的浮橋;哪怕是偏稗把守,亦可保無虞。宋師犯境,自是劍門一路為主。」 「不錯,不錯!命將禦敵。亦當以劍門一路為主。」孟昶點頭又問:「我想派趙崇韜作你的都監,另外再派韓保貞為招討使。你看如何?」 趙崇韜的父親趙廷隱,是顧命之臣,封為宋王;韓保貞一直是孟昶寵信的近臣,這兩個人的兒子,又都尚了公主,與孟昶是兒女親家,王昭遠當然不會有什麼異議,他只保薦了一個李進作副招討使。於是孟昶即日下詔發兵,同時命令兩朝重臣,左僕射、宏文館大學士李昊,在成都北郊設宴為王昭遠餞行。 詔旨剛下,李太后知道了這件事,把孟昶找了去細問其事;聽說是叫王昭遠領兵掛帥,太后大不以為然——她是後唐莊宗李存勖的堂姊瓊華長公主的宮女;瓊華長公主尚孟昶的父親孟知祥,因為生了孟昶,得封為夫人;孟知祥滅前蜀王衍,踐位稱帝,進封為貴妃。到後主接位,母以子貴,尊為太后。這位太后早年隨孟知祥在軍營,經過無數風險,所以她比她兒子知兵,更比她兒子知人。 「昔日後唐莊宗,跨河與梁將王彥章大戰于鄆州楊劉鎮,先帝在並州捍禦契丹,還有入蜀、定兩川,這些大戰役,我都親眼得見。」李太后緊接著說:「諸將無大功,不得領兵;一顆帥印是拿性命換來的!這樣,部下士兵才能敬畏信服。如今你看看你自己,搞的啥名堂?王昭遠是個小廝,不過有些鬼聰明。我看他不像諸葛亮,竟是你,倒像個劉阿斗!」 這句話罵得孟昶大為傷心。「娘!」他委委屈屈地說:「怎的把我比做這個不成材的人?」 「你又何嘗成材?」李太后越說越生氣:「再看韓保貞、趙崇韜,都是膏梁子弟,什麼也不懂,你都叫他們當節度使!平時大家不敢說話,一旦到了疆場上,真刀真槍,誰肯替你賣命?」 「娘的話是不錯。可是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不派王昭遠他們去,又派誰呢?」 「我不早跟你說過,高彥儔是太原舊人,秉心忠實,閱歷也多,可以重用。其餘就沒有靠得住的了。」 「高彥儔守夔州,也是緊要關口;而且,把高彥儔調回來,重新部署禦敵的大計,實在也緩不濟急。」 李太后想想這話也不錯,但是,「王昭遠決不可用!」她說:「王昭遠比馬謖都不如!」 孟昶笑道:「娘也知道馬謖?」 這句話說壞了,李太后冷笑一聲:「哼!你當我是不識字的老婆子,不曾讀過『三國志』?告訴你,我不識字,我會聽;先帝在軍中,夜來吃酒讀書,我陪在旁邊,聽也聽熟了。我背幾句『出師表』你聽聽:『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姐,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藏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須也!』」 李太后怒氣不息,念完這三小段「出師表」,拄著龍頭拐杖,往裏就走。孟昶慌忙趕上去跪下,牽住她的衣服,「娘,」他抱怨似地說:「你又生我的氣了!」 做母親的心軟了,回過身來歎口氣;雖不願再說什麼,而眼中的慈愛,是終於對兒子讓步的表示。 於是孟昶召見了七十四歲的老臣,位兼將相的李昊,命他為王昭遠餞行,加以激勵。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