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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前面來了援兵,後路卻起了變化——高彥儔回到帥府,恰好趙崇濟聞警趕到,這時情況已大致明瞭,張廷翰的騎兵,不過千把人,此刻正全力扼守東城,局促於一隅之地,大可反撲力戰,能夠驅敵退出,堅閉城門,仍可固守;一面再知會水寨夾擊,克敵亦並非無望。

  事機緊迫,沒有功夫細作盤算,高彥儔便又匆匆上馬,自領親軍往東門出擊;趙崇濟則由北面城頭上繞道潛攻,另外南面城頭上亦有數百步卒,往東城挺進。

  張廷翰一看三面受敵,來勢洶洶,不由得有些心驚;心裡盤算,最要緊的是控制住城門,只要城門不閉,大隊轉眼就到,立刻便可轉危為安;於是他把集中在城上、城下的一千馬隊,重新作了一個調配,以一半分拒南、北蜀軍,自領一半沖下馬道,抵擋正面,兼守城門。

  一千人馬,分作三路,力量實在不夠,但宋軍士氣旺盛,疾馳呐喊,先聲奪人;蜀軍又多是步卒,望見鐵騎如風,便自膽怯,所以南北兩面在城頭上的戰鬥,宋軍都占上風,擋住了蜀軍,無法會合。這一來,正面張廷翰的馬隊,即無後顧之憂;他分兵兩百,把守城門,自率其餘,旋風般卷了過去。

  又是巷戰,距離又近,弓箭不甚有用;張廷翰躍馬舞刀,沖至敵前勒一勒馬,正好又跟高彥儔打了照面;這一下他是認識了,大聲喊道:「高彥儔!」

  高彥儔不答,挺槍便刺,一連三下;張廷翰都用刀格開,再刺過來時,他用盡平生之力往上猛磕,高彥儔虎口一震,差點握不住槍。

  「高彥儔!」張廷翰冷笑喝道:「聽說你在蜀中的名聲甚大,如何這等小家子氣?把話交代明白了再來廝殺,也還不遲。」

  「你有何話說?」高彥儔報以冷峻的顏色:「先通名來。」

  「我是大宋歸州路平蜀軍馬軍都指揮使張廷翰。」他說:「高彥儔,你深知兵法,只看我軍兵不血刃,連破數關,勝負之勢如何?不待我言。趁早投誠,宋天子一定重用。」

  「沒有那話!」

  「你不要執迷不悟。我是愛惜你的人才!

  「少嚕嗦!放馬過來。」

  張廷翰身處危地,自恃氣壯,還好整以暇地想說眼敵人投降,高彥儔卻沒有這份閒情逸致跟他周旋,手一揮,放馬直沖;無奈將強兵弱,都有怯意。到此地步,張廷翰自然無所顧惜,舞刀直前,高聲下令:「沖過去!」

  於是展開一陣混戰。蜀軍人雖多,卻擋不住宋軍的氣勢,連連敗退;往來沖馳之間,高彥儔身中十余槍,滿身皆血,他部下十幾名親信小校,拼死命保著他奪路而走,其餘蜀軍投降的投降,逃走的逃走;張廷翰要防著後路,不敢窮追,仍舊領隊退保東門。

  等到高彥儔逃回帥府,全城已經大亂,三路潰散的蜀軍,或者為了逃命,或者趁機搶劫,也有些真不服氣的,結成小隊向宋軍偷襲;而宋軍的大隊,已由東門長驅直入,人喊馬嘶,長街如沸。高彥儔的槍傷倒還不重,但心頭的震駭惶恐,卻都擺在臉上;親信的一名小校頗有膽識,一面關閉府門,防備宋軍來攻,一面替高彥儔裹傷,勸他早自為計。

  一句話提醒了高彥儔,打起精神問道:「羅判官呢?」

  判官羅濟在另外一間屋中,繞室彷徨;他已經預備投降宋軍,但顧慮著高彥儔,不知何以為計?此時聽說召喚,便即趕了來;卻不開口,要看高彥儔的意向再說。

  「唉!」高彥儔於是長歎:「不想情勢糟到如此,叫人措手不及!如今計將安出?」

  看他不像想投降的樣子,羅濟便說:「不妨單騎先回成都——不能帶兵走,怕宋軍會追。」

  高彥儔沉吟了一下,搖搖頭說:「我從前在天水失利,回到成都,官家不以為罪,如今夔州又沒有守住,還有什麼臉面回成都?」

  「那——」羅濟很吃力地說:「不如順應形勢。宋天子仁聲遠播,得明主而事——」

  「不!」高彥儔斷然決然地說:「豈可做降將軍?而且我老幼百口,都在成都,一個人偷生,連累一族,於心何忍?今日之下,唯有死而已。羅公,我的後事拜託你了。」

  說著他取過兵符、印信,親手遞交羅濟。然後一瘸一拐地踏上樓梯。

  走到半中腰,他回身用極威嚴的聲音下令:「舉火!」

  羅濟首先拜了下去,左右隨從衛士一齊下拜垂淚;一片哀愴的沉默中,顯得外面的人聲格外嘈雜。

  「事不宜遲,動手吧!」

  說了這一句,羅濟命人取來油脂、火種;三四十個人一齊下手,四面八方燃著了火頭,頓時轟轟烈烈地燒將起來。

  火光影裡,遙見高彥儔望西北再拜,叩謝君思,然後端坐閉目——

  12

  幾乎是同一時刻,瞿唐關下鎖江的浮橋也一樣地烈焰騰空,火光照映,滿江皆紅。

  武守謙的輕舉妄動,替宋軍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好機會,但也由於宋軍的一刻不懈,時時有應變的充分準備,才能完全掌握這個好機會。在張廷翰乘勝追擊時,後路馬、步大軍就已展開了全面的行動,兵分三路,次第出發,第一路由步軍都指揮使李進卿率領,由小路徑趨羊角山去破浮橋;第二路由劉光乂及老將高彥暉親領,接應張廷翰攻打夔州;殿后的一路由曹彬押隊,既以策應,亦以掃蕩,做的是善後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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