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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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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問得很實在,奕劻想了一下答說:「官復原位。」 官復原位即是軍機大臣兼外務部尚書,載灃便問:「梁敦彥呢?」 梁敦彥現任外務部尚書,「這好辦!」奕劻答說:「或者外放,或者調部,總有地方安插。」 「如果袁慰庭肯來,倒確是個好幫手。」 「不僅外交,最好讓袁世凱來主持,就是老六、老七轉軍隊,亦得袁慰庭幫忙。說句實話,象鐵寶臣,除非袁慰庭才能讓他有所忌憚。老六、老七是不會放在他眼裡的。」 這個說法更能打動載灃的心,他是衷心希望他的兩個胞弟能掌握軍權,可是到底缺乏經驗,能有袁世凱協助,是再好不過的事。因此他的心思更活動了。 「我看這樣,先派個人去跟他談談,慶叔你看怎麼樣?」 「那也是一個辦法。不過,最好攝政王能有一封親筆信帶了去。」 「信上怎麼寫?」載灃說道:「似乎很難措詞。」 「不難。信上除了致問,便是勉勵,他受朝廷深恩,雖是在野之身,如果國家大政有應興應革之處,亦應進言。」 「好!這樣寫可以。」載灃問說:「你看派誰去呢?」 「派楊杏城好了。」 「就這麼說。」載灃點點頭:「慶叔明天把他帶了來見我。」 於是第二天召見農工商部右侍郎楊士琦,指定由奕劻帶領。載灃別無多語,只說:「你去看一看袁慰庭,把我的信帶信他,就說,我很希望他能夠進京當差。」 「是!」楊士琦等了一會,見攝政王未再開口,隨即起身跪辭。 ※ ※ ※ 到了河南彰德的「養壽園」,楊士琦立即將載灃的信,雙手奉上,口中說道:「恭喜!恭喜!」 袁世凱不作聲,拆開信一看,不過泛泛的慰勉之語,不過確是載灃的親筆,便立即問道:「怎麼想起來給我這麼一信?」 「當然還有話。不過信很重要,有此一信,足以證明,前嫌盡釋。」楊士琦說:「何時出山該考慮了!」 接著,楊士琦將奕劻在載灃面前力保的經過,細細說了一遍,特別提到,如果願意進京,奕劻負責保他「官復原職」。 「不行啊!」袁世凱說:「樞庭向來忌滿六人,我去了,總有一人不利。」 樞庭忌滿六人的傳說,由來已久,如今是奕劻、鹿傳霖、張之洞、世續、那桐,加上袁世凱便是六個人,「可是,」楊士琦說:「南皮只怕日子不多了。」 「那我更不能去,一去不是妨了南皮。」 楊士琦說:「我是奉命勸駕,不能不把話說到。其實,出山的時機雖已近了,到底還不到出山的時候。總要等三件大事定了再看。」 「是的!要看看再說。杏城,」袁世凱問:「你說是三樁大事?」 「一是南皮的吉凶;二是端陶齋的作為;三是鐵寶臣的出處。」 袁世凱將他這三句話想了一下,覺得他說得不錯,端方到任能夠將他跟楊士驤的虧欠,設法銷了帳,加上張之洞一死,鐵良一走,自然是到了可以出山的時候。然而他說得不夠! 袁世凱的想法是,不出則已,一出就須抓大權,在軍機固然仍舊可由「大老」帶頭,但自己須有讓各部院都買帳的實權,在目前來說,起碼象載澤緊抓著財權,就是件不能容忍的事。 不過袁世凱天性喜歡作假,既在林下,不便顯得熱中,然而楊士琦這樣的關係,卻又不能不說一兩句真心話,所以略想一想,以隨便閒談的語氣說:「光緒中葉,榮文忠受人排擠,後來又得罪了醇王,以致于貶到西安,坐了好幾年的冷板凳。甲午以後,恭王複起,正好榮文忠祝嘏在京,恭王故意對道賀的賓客說,『我這一趟出來,對用人一無成見,只有步軍統領得要由我保,我非借重榮仲華不可!』榮文忠聽見這話對人說,『我當初是由尚書降級調用,如果仍照向例,調補侍郎再兼步軍統領,我可不幹。』結果是先補尚書,提督九門。我想,我去年狼狽出京,也應該先把面子找回來,再談得到其他。」 「大老不是說了嗎,官復原職。」 「這就算找回面子了嗎?」 「要怎麼才算?」楊士琦平靜地問。 袁世凱笑笑不答,換了個話題:「聽說醇王福晉時常微行。 有這話沒有?」 聽得「微行」二字,楊士琦忍不住失笑:「這微行二字妙得很!」他說:「按實際來說,醇王福晉等於皇后,按名義來說,是不折不扣的太后,反正都是微行。」 「這麼說,是確有此新聞?」 「已經不算新聞!」楊士琦答說:「大概三天之中,總有一天的中午,能在東交民巷的六國飯店見得到她。」 「在那兒幹什麼呢?」 「吃飯、唱酒,有時還跳舞。」 「這可真是新聞了!實在有點兒教人不能相信。」 楊士琦自己也知道講新聞講得有點信口開河了,旗裝「花盆底」的繡履,何能跳舞?不由得臉色發紅,不過不易看得出來,因為他長了個很大的酒糟鼻子。 「跳舞是傳聞之詞。」他從容不迫的圓謊:「喝酒卻是我親眼得見。」 「這我相信,這個小姑娘從小就會喝酒。」袁世凱點點頭,思緒落入回憶之中:「那時候我常在榮文忠的簽押房看到她,不過十一、二歲,穿一件藍綢子大褂,象個男孩。榮文忠時常留我在簽押房便飯談公事,聽差總忘不了另外擺一副金鑲的牙筷,榮文忠亦總忘不了舀半調羹的酒給她,說一句,『慢慢兒喝。』這話,十一年了!」 十一年前是戊戌。當年嬌憨的「小姑娘」,曾幾何時,已同國母!楊士琦在想,眼前的「四哥」,下世的「四哥——胞兄楊士驤,那時的官位,排起來都在四五等以後。不過十一年的工夫,飛黃騰達,都成了第一等人物,而倏忽之間,入土的入土,歸田的歸田,真正是一場黃粱大夢。 就是那時候的風雲人物,得君最專的翁同龢,權勢絕倫的榮祿,如今亦都墓木已拱,恩怨都泯。楊士琦轉念到此,不由得問道:「多少年來一直在傳說,翁師傅是中了榮文忠的算計,又說翁師傅得罪是因為保了康有為的緣故。不知道其中真相,到底如何?」 「翁師傅那樣拘謹的人,豈能保康有為?不過讀書君子,性情和平,深惡而不能痛絕而已。翁師傅謙虛好學,跟張幼樵深交以後,才知道『天下』不止於中國,真象《西遊記》上所說的,『東勝神州』以外還有幾大州,所以越發不薄新學,虛衷以聽。即或舊學而有異說,亦不敢顯然駁斥。康有為在翁師傅,不過如此這般的一種姑息而已。」 「此論甚精。不過慈禧太后左右總以為康有為跟翁師傅的關係甚深,因而遭忌,亦是有的。」 ※ ※ ※ 等楊士琦將袁世凱所送的一支吉林老山人參送到張府,張之洞已經在草擬遺折了。執筆的是他的兩個得意門生,都是湖北人,出身兩湖書院的陳曾壽與傅嵿棻。 「大意我已經有了。」張之洞一面咳嗽,一面說道:「大意如此:平生以不樹黨援,不植生產自勵。他無所念,惟時局艱難,民窮財盡,伏願皇上親師典學,發憤日新,所有應革損益之端,務審先後緩急序。這一句很要緊!你們懂得我的意思不?」 「是說革新庶政,要按部就班來。不急之務,不必亟亟。」 陳曾壽問,「老師是這樣嗎?」 「不錯!」張之洞繼續口授:「滿漢視為一體,內外必須兼籌。理財以養民為本,恪守祖宗永不加賦之規;教戰以明恥為先,無忘古人不戢自焚之戒。這一句也重要!」 「是諫勸親貴典兵,務須慎重?」 「現在也只好這麼說了!其實根本不應該把兵權抓在手裡。」張之洞搖搖頭,歎口氣,又念:「務使明于尊親大義,則急公奉上者自多,尤願登進正直廉潔之士,凡貪婪好利者,概從屏除。庶幾正氣日伸,國本自固。」 念罷氣喘不止,趕緊找西醫留下的,專治氣喘的藥來服,不一會肝胃發痛,再找止痛的藥。到了晚上中醫來診治,聽說胃納驟減,所以開的方子,以健脾開胃為主。就這樣中西並進,藥石雜投,延到八月十八,服藥亦吐,飲食亦吐,看看大限將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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