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慈禧全傳 | 上頁 下頁 | |
七〇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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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不錯!」載灃接口:「戒嚴要通知步軍統領衙門。 慰庭,這件事請你辦吧!」 「是!」 接著是第二起消息,滿城的剃頭棚子,皆有人滿之患,這表示皇帝駕崩,已是九城皆知。重聽的鹿傳霖偏又聽見了這些話,失聲說道:「啊!明天一清早成服,百日之內,不能剃頭,咱們也得找個剃頭匠來!」 「不必忙!」世續答說:「內務府有。太監之中會這手藝的也不少,不怕找不著。」 一語未畢,第三起消息又來了,是照料福昌殿的奎俊,一進來便大搖其頭:「請脈的兩位大夫又幹上了!」他說:「昨兒是施煥主張用烏梅丸,呂用賓不肯,今兒是呂用賓主張用烏梅丸,施煥不肯。他說,緩不濟急,炮製烏梅丸很麻煩,又要蒸、又要煆、又要焙,等藥好了,趕不上吃!」 「同仁堂不有現成的嗎?」張之洞說:「而且,同仁堂不是在海澱設了分號?」 「去問過了,這藥只有他家總號才有,一去一來,也得好大工夫。再說,方子還得先研究,等藥來了,趕不上吃,這個責任誰也負不起!所以,」奎俊輕巧地說:「乾脆不開方子了!」 「照這麼說,太皇太后也是迫在眉睫了!」張之洞擲筆說道:「遺誥的稿子,不能再推敲了,遞吧!」 「乾脆請起。」奕劻接了一句:「若是太皇太后來不及有幾句話交代,那可真是抱恨終身的一件事。」 「說得是!」張之洞回身擺一擺手:「監國,請!」 於是,一行七人,匆匆到了福昌殿,李蓮英進去一回,立刻傳召。這一次慈禧太后已不能起床了,擁衾而坐,有兩宮女爬上禦榻,在她背後撐著身子,只聽她喘著氣說:「我不行了!」 一語未終,袁世凱嗷然而號,把大家嚇一跳,不過,隨即都被提醒了,鼻子裡欷歔欷歔地發出響聲,悲痛不勝似的。 「你們別哭!」慈禧太后用力提高了聲音說:「我有幾句要緊話,你們聽好了!」 「是!」大家哽咽著齊聲答應。 「我怕是真的不行了!以後,」慈禧太后儘量說得清楚說得慢:「國事都由攝政王裁定。遇到非要請太后懿旨的大事,由攝政王當面請旨!」她又加了一句:「你們聽清楚了沒有?」 「是!」大家齊聲而響亮地答應。 張之洞卻單獨碰頭,朗朗說道:「太皇太后聖明!有此垂諭,社稷臣民之福。」 「張之洞,」慈禧太后的聲音忽然悽楚了:「我雖比不上宋朝的宣仁太后,不過,你們一肚子墨水的人總也知道,歷朝以來,那一位垂簾聽政的太后,也沒有遇到過我的處境!如果不是內憂外患,或者穆宗不是落到那樣一個結局,我為什麼不好好兒享幾天福?張之洞,你們將來要替我說公道話才好!」 「太皇太后的聖德神功,昭垂天下後世,自有公論。且請釋懷,安心靜攝。」 「靜攝是不能夠了!求安心而已。」慈禧太后問道:「我的遺囑擬好了?」 「是。」 「你念給我聽!」 於是張之洞站起身來,走向禦榻一端,在慈禧太后與顧命諸臣之間,斜著立定,雙手捧著遺誥的稿子念道:「予以薄德,祗承文宗顯皇帝冊命,備位宮闈。迨穆宗毅皇帝沖年嗣統,適當寇亂未平,討伐方殷之際。時則發撚交訌,回苗俶擾,海疆多故,民生凋敝,滿目瘡痍!予與孝貞顯皇后同心撫訓,夙夜憂勞,秉承文宗顯皇帝遺謨,策勵內外臣工,暨各路統兵大臣,指授機宜,勤求治理,任賢納諫,救災恤民,遂得仰承天庥,削平大難,轉危為安。及穆宗毅皇帝即世,今大行皇帝以沖齡入嗣大統,時事愈艱,民生愈困,內憂外患,紛至遝來,不得不再行訓政……」 「你們看!」慈禧太后一說話,張之洞隨即閉口,聽她說道:「這裡這個『沖齡』似乎可以取消。」 張之洞也發覺了,大行皇帝以沖齡嗣統,則與穆宗即位無異,當然仍非垂簾不可。但戊戌政變的訓政,與沖齡無關,在文字上是個大毛病。慈禧太后居然一下就聽出來了,真是神明未衰,張之洞佩服之餘,急忙答說:「是!『以沖齡』三字刪除為宜。」 慈禧太后的意思,原就要籠統而言,因而點點頭表示滿意,張之洞便即再念:「前年宣佈預備立憲詔書,本年頒示預備立憲年限,萬幾待理,心力俱殫。幸予體氣素強,尚可支柱,不期本年夏秋以來,時有不適,政務殷繁,無從靜攝,眠食失宜,遷延日久,精力漸憊,猶未敢一日遐逸。本月二十一日,複遭大行皇帝之喪,悲從中來,不能自克,以致病勢增劇,遂至彌留。嗣皇帝方在沖齡,正資啟迪,攝政王及內外諸臣,尚其協力翊贊,固我邦基。嗣皇帝以國事為重,尤宜勉節哀思孜孜典學,他日光大前謨,有厚望焉!喪服二十七日而除,佈告天下,咸使聞知。」 「很好!」慈禧太后說:「不過我想應該加一段,我操勞了五十年,就這麼一撒手去了,說實在話,心裡不能一點都不在乎!」 「是!」奕劻也覺得遺誥的文氣有缺陷,「皇太后操勞五十年,撫今追昔,所不能釋然的,仍是天下蒼生。」 「對了,」慈禧太后很快地說:「就是要把這個意思加進去!」 「是!」張之洞略想一想說道:「『遂至彌留』之下,擬加此數語:『回念五十年來,憂患疊經,兢業之心,無時或釋,今舉行新政,漸有端倪』,下接『嗣皇帝方在沖齡』云云。是否可行,請太皇太后示下。」 「好!就這樣。」慈禧太后轉臉問道:「皇后呢?喔,如今該稱太后了。」 「太后在涵元殿。」李蓮英答說:「萬歲爺先小殮了,才好移靈。」 「是移靈乾清宮嗎?」 「這得問王爺跟各位大人。」 於是載灃答說:「是!移靈乾清宮,大殮時刻,選的是卯時。」 「我呢?」慈禧太后問道:「你們打算把我擱在那兒?不會是慈甯宮吧?」 聽這語氣,表示她不願停靈慈甯宮載灃雖聽得懂,卻不知如何回答。奕劻便說:「自然是皇極殿。」 作為高宗歸政之後養尊之所的甯壽宮,正殿名為皇極殿,規制全仿乾清宮而略小。慈禧太后正是想據此殿,但另有說法。 「慈甯宮是太后的地方,我不便占她的!」慈禧太后忽然問道:「張之洞,你今年七十歲?」 「臣,」張之洞跪下來答說:「今年七十有二。」 「我記的你跟翁同龢的侄子是一榜,原來定的是傳臚,我作主把你換成探花。這話有四十年了吧?」 「是!四十五年了。」張之洞以知遇之感,死別之悲,不由得涕淚交揮,嗚嗚咽咽地語不成聲了。 「老佛爺歇一會吧!」李蓮英出來干預了,「等精神好一點兒,再叫兩位王爺、各位大人的起。」 說到這話,載灃自然領頭跪安,退了出來。心裡都在想,總還能見一面。那知回到軍機不久,隱隱聽得深宮舉哀,再一打聽,慈禧太后已一瞑不視了。 【一〇六】 大行皇帝大殮之後,由光緒皇后升格而成的皇太后,隨即由永和宮遷入慈甯宮。永和宮位居東六宮偏東之中,在明朝就是最好的內宮之一,曾為崇禎寵妃田貴妃所居。自從慈禧太后挪到甯壽宮以後,光緒皇后為了晨昏定省方便,遷居永和宮。一切佈置,自然與眾不同,尤其是藥房的設備最好。 瑾妃消息靈通,故而捷足先得,緊接著占了永和宮。 一到慈甯宮,太后第一件事是召見監國攝政王。她已經打算好了,由此刻開始,便得給載灃一個下馬威,好確立自己作為皇太后的地位與權柄,所以見了面,行了禮,不叫他站起來,而且第一句就是:「孩子好不乖!又哭又鬧的。」 載灃一聽愣了,不過還未感覺到事態嚴重,只說:「得皇太后管教!」 「當然!我非管教不可。」太后向旁邊說一聲:「把那兩張單子拿來!」 「喳!」小德張的聲音又亮又脆,隨即呈上兩張素箋。 「給攝政王!」太后拿手一指:「念給我聽聽。」 跪著的載灃,從小德張手裡接過素箋一看,才知道是兩張治喪大臣的名單。於是先念恭辦大行皇帝喪禮的那一張:「禮親王世鐸,睿親王魁斌,喀爾喀親王那彥圖,奉恩鎮國公度支部尚書載澤,大學士世續、那桐,外務部尚書袁世凱,禮部尚書溥良,內務府大臣繼祿、增崇。」 「你再念老佛爺的那張。」 於是載灃又念:「肅親王善耆,順承郡王訥赫勒,都統喀爾沁公博迪蘇,協辦大學士榮慶、鹿傳霖,吏部尚書陸潤庠,內務府大臣奎俊,禮部左侍郎景厚。」 「你看看,給大行皇帝治喪的是十一個人,給老佛爺治喪的是九個人!不但人數少了,身分也差得很多!你是不是存心看低了老佛爺?載灃!」太后直呼其名,臉色鐵青地呵斥:「老佛爺那一點虧待你了?你這樣子報答她,天良何在!」 載灃沒想到身為皇父,職居監國,有此開國以來親藩未有之尊榮,頭一天就受這麼一頓申斥,氣得臉上白中帶青,青中帶紅,恨不得把那頂寶石頂子的暖帽取下來,當面摔在她面前,說一聲:「我不幹了!」 可是,不幹行嗎?這樣一轉念間,不由得氣餒,而太后卻又開口了,這一次語氣緩和得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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