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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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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問,恰好引出奕劻想說的話。他事先便已得有消息,慈禧太后頗為眷念張之洞,將他召入軍機,必能邀准,而亦唯有張之洞內召,才能夾帶袁世凱入樞。一番說詞是早就想好了的,只待慈禧太后自己開端,便可從容陳奏。 「軍機原要添人,不過在軍機上行走,關係重大。奴才在想,這個人必得第一,靠得住;第二,大事經得多;第三,筆下來得;第四,資格夠了。看來看去,只有張之洞夠格。」 「好啊!」慈禧太后欣然同意:「調張之洞進京好了!」 「是!」奕劻緊接著說:「不過張之洞有樣毛病,李鴻章從前說他書生之見,這話不算冤枉他。張之洞有時候好高騖遠,不大切實際,而且他比奴才大一歲,精神到底也差了。」 「軍機上最多的時候,有六個人,如今只有四個,再添一個年輕力壯的也可以。」 「要添就添袁世凱。」奕劻脫口便答,聽起來是勢所必然,令人不暇多想。只聽他再說用袁世凱的理由:「袁世凱務實際,正好補張之洞的不足。而且各省總共要練三十六鎮兵,這件大事,只有袁世凱能辦。再者,他在北洋太久,弄成尾大不掉的局面,也不大好!」 最後這句話才真的打動了慈禧太后的心,但並未立即准許,只說,「先讓他進京來再說。」 ※ ※ ※ 袁世凱打點進京以前,第一件大事是催辦貢獻慈禧太后的壽禮。這份禮早在兩個月前就已著手預備,以服禦為主,兩襲大毛袍褂,玄狐、白狐各一;一枝旗妝大樑頭的玉簪;兩枝伽楠香木鑲寶石的珠鳳;再有一枝六尺的珊瑚樹,配上紅木座子,就比人還高了。 這份壽禮,是與岑春煊的八扇琉璃屏媲美,但後來居上的卻是盛宣懷的一份。由於慈禧太后每天跟宮中「女清客」繆素筠寫字作畫,興趣正濃,所以盛宣懷投其所好,覓了以錢舜舉為首的,宋、元、明三朝九名家的手卷,配上親王永瑆所寫的扇面冊頁九本,既珍貴,又雅致。但看上去輕飄飄地,似乎分量不夠,因而以足純金一千兩,打造了九柄如意,用獨塊紅木作架,外面加玻璃罩。這九柄如意有個名堂,叫作「天保九如」。 同時,盛宣懷又送了一份重禮,托掌印鑰的內務府大臣世續格外照應。世續格外檢點以後,關照專差,另外再備一個玻璃罩。 果然,抬進甯壽宮時,玻璃罩打碎了一面,幸而世續有先見之明,等安置停當,換上個新罩就是,否則只好不加罩子,那就遜色得太多了。 慈禧太后見過無數奇珍異寶,但這樣金光燦爛的九柄如意,卻還是平生初睹,覺得它俗得有趣,信口問了句:「是真金?」 「足赤純金。」李蓮英答說:「底下有打造鋪子的字型大小。」 「倒難為他了!」慈禧太后說:「差官也該犒賞。」 解送貢品的差官,每處賜宴一桌,犒賞二百兩。另外對三大臣另有賞賜,袁世凱是雙桃紅碧璽金頭帶,岑春煊是翡翠佩件,盛宣懷是打簧金表,都是文宗生前御用之物。 ※ ※ ※ 在袁世凱未進京以前,奕劻已為他作了周密的部署,直接間接地在慈禧太后面前鼓吹一種見解:袁世凱在北洋辦洋務,並不遜于李鴻章。只看日俄戰爭時,他能籠絡日本而又不遭俄國的怨恨,足見手段。又說當今辦洋務的長才,如唐紹儀、梁士詒等等,都佩服袁世凱,如果由他來當外務部尚書,一定可以得心應手。 這話說得多了,自然能夠轉移慈禧太后的想法。本來她就覺得呂海寰的資格淺了些,而外務部居各部之首,應該由重臣充任尚書,才能表示尊重各國,力求修睦的本意。因此,袁世凱在七月二十二日進京,召見了兩次以後,慈禧太后便作了決定,調袁世凱為外務部尚書,原任尚書呂海寰調為會辦稅務大臣。同一天另有一道上諭:「著張之洞、袁世凱在軍機大臣上行走。」 兩總督同時內召,連帶疆臣亦有一番大調動。直隸總督由山東巡撫楊士驤署任;湖廣總督則調趙爾巽接充,他早在三月間便授為四川總督,一直不肯到任,川督由他的胞弟,四川藩司趙爾豐署理。如今改調湖廣,遺缺由江蘇巡撫陳夔龍升任,這一來,趙爾豐亦無須回避,是個很妥帖的安排。 八月裡,張之洞交卸了鄂督,到京接任。宮門請安,立刻便由慈禧太后傳諭,第二天一早召見。 「張之洞是同治二年的探花。」慈禧太后對李蓮英說:「他是我手裡取中的!」 這句話中所包含的感慨少得意多,李蓮英便擺出笑容說道:「這麼說,張中堂簡直就是老佛爺的門生!」 「也可以這麼說!」慈禧太后的回憶,一下子跳到四十年前,「那一榜的狀元是翁同龢的侄子,叫翁曾源,有羊角風,一發起來,人事不知,怕人得很,居然會中了狀元,也是怪事。」 「那是老佛爺的庇護,不然,有羊角風的人,一到了保和殿,看那勢派,豈有個不嚇得發病的道理?」 「是啊!不過,他就是狀元,也不能做官。他那一榜,數學問好,還是張之洞。」慈禧太后眨著眼笑道,「我記得召見三鼎甲的那天,張之洞進殿差點摔一跤。他人長得瘦小,不講究邊幅,走路一跳一蹦的,有人說他是個猴相,一點不錯。」 就為了這份念舊之情,所以在召見張之洞時,慈禧太后特有一份親切喜悅的感覺。但一見張之洞頭白如銀,回想他當年的「猴相」,不由得深致感慨:「你可真是老了!」 「慈聖在上操勞國事,臣何敢言老?」張之洞答說。 「你今年多大?」 「臣道光十七年出生,今年七十有一。」 「那比我小二歲。」慈禧太后問道:「眼睛、耳朵都還好吧?」 「視力稍差、耳聰如昔。」 「你這比王文韶、鹿傳霖強得多了。」慈禧太后說:「王文韶當差很謹慎,我本來也不願意讓他退出軍機,只因為他的耳朵實在聾得厲害,沒法子,只好准他告老。你跟他常有來往吧?」 「王文韶家住杭州,歲時令節,常有書信往來的。」 「衣服新的好,人是舊的好。這趟調你進京,可不是讓你養老!好在你的精神還很好,你要替國家盡力。」 「是!只要有益於國,臣不敢以衰邁而有所諉避。」 「如今外患總算平了下來,可是內憂還在。革命黨到處鬧事,你看該怎麼辦?」 「茲事體大,不是片刻之間,可以回奏得清楚的。」張之洞緊接著說:「不過,有一句話,臣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你說!」 「滿漢畛域,務當化除。臣記得與前督臣劉坤一會奏,整頓國事辦法十二條,其中『籌八旗生計』一節,意在消融滿漢隔閡。」張之洞略停一下,高聲念他奏摺中的警句:「『中國涵濡聖化二百餘年,九州四海,同為食毛踐土之人。滿、蒙、漢民,久已互通婚嫁,情同一家,況今中外大道,乃天子守在四裔之時,無論旗漢,皆有同患難,共安樂之誼。』如此休戚相關,禍福與共,何可自分畛域?」 「朝廷並沒有成見。」慈禧太后從容說道:「我記得你四年前進京召見的時候,也說過這話。所以,以後定新官制,不分滿缺、漢缺。再如陸軍官制,都統、參領亦不是專由旗人來當,象新軍將領段祺瑞、王士珍他們,都加了都統的銜。這不是朝廷不存成見的證據?」 慈禧太后振振有詞,倒不是有意辯駁,而張之洞卻為她堵得氣結!他心裡在說:朝廷是這樣子化除滿漢畛域,實際上是進一步排漢。以前六部分滿缺、漢缺時,猶是對等的局面,如今則滿多漢少,而猶說不存「成見」,這話也太令人不能心服了! 慈禧太后見他只是喘息,並無別話,當他累了,便又體恤地說:「你下去休息吧!以後天天見面,有什麼話,慢慢再說。」 張之洞尚欲有言,慈禧太后已吩咐太監,只好跪安退出。軍機處已派了二班的「達拉密」易貞,在宮門迎接,請到軍機處接事。 「不!」張之洞說:「我得先到內閣到任。」 易貞不想第一次見面就碰了個釘子,但亦只有賠笑,再次請示:「那麼,請中堂的示下,是不是明天接手?」 「再看吧!」 這就更讓易貞詫異了!入軍機是多少人朝思暮想,夢寐以求的事,而張之洞仿佛視之為「嚼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其故安在?倒必得打聽一番。 軍機章京與內廷奏事太監,常有交往,所以易貞很快地打聽到了,原來奏對時與慈禧太后為了滿漢之見,言語似乎不甚投機,因而有此意興闌珊的模樣。 易貞是河南商城人,與袁世凱同鄉,以此淵源頗見親密,回到軍機處,悄悄相告其事。袁世凱亦很詫異,覺得張之洞的脾氣發得沒有道理。 「他是什麼意思呢?莫非對兩王不滿?」他問。 「只怕不是不滿,是略有輕視之意。」 「這可不好!」袁世凱低聲說道:「你不必再提這件事了,傳到兩王耳朵裡,徒生意見。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是,明白!」 「張中堂還是住白米斜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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