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慈禧全傳 | 上頁 下頁
六六五


  「妙極,妙極!」他說:「你給慰庭去個電報,不妨從速,宮裡我都說好了。」

  「是跟皮硝李接的頭?」楊士琦問:「他怎麼說?」

  「這件事,蓮英說不上話,由他去托大格格。不過,這份禮,」奕劻有痛心的表情,「可是不輕!」

  「重到什麼程度?」

  「不談了,反正我不說,你總也會知道。我只托你務必把彼此休戚相關的意思跟慰庭說到。」

  於是楊士琦又去了一趟天津,依舊是倍宿即返,這趟帶來一筆鉅款,有六十萬兩銀子之多。不過,交到奕劻手中時,卻附著幾句話。

  「慰庭讓我轉稟王爺,北洋已盡全力報效,就為的休戚相關,慰庭又說,如今已不是求福,是求免禍。」

  奕劻且不接銀票,神色沉重的想了好一會說:「我也知道,這六十萬銀子是北洋的公款,倘或慰庭不保其位,查這筆帳就能出大禍。他說不是求福,是求免禍,我說非福即禍,非禍即福,禍福在此一舉了。」

  第二天,奕劻便準備了一個紅封套,黎明帶入宮中,派蘇拉去輾轉傳達,請李蓮英中午務必出來見一面,他在王公朝房等候。

  過了十二點鐘,李蓮英未來,來了個世續。進門行了禮,疾趨到奕劻面前低聲說道:「王爺請借一步說話。」

  「喔!」奕劻站起身來,走到遠處坐下,他的貼身跟班,理會得是有不足為外人知道的話要談,便在門口一站,替他遮擋閒人。

  「蓮英有差使不能來,讓我來見王爺。」世續緊接著說:「王爺有話儘管跟我說,如果一定得找蓮英,他晚上到府裡來伺候。」

  奕劻很機警,覺得這件事不但不必瞞世續,而且正要讓他知道,當即答道:「跟他說,跟你說,本來我就要托你辦的。

  這裡有筆款子,讓他跟大格格分著花。」

  世續將紅封套接了過來,一看便說道:「沒有封口。」

  「對了!」

  「封了口的,我原樣轉交,沒有封口,我可得問個數,免得經手不清。」

  「是這個!」奕劻伸了一隻手指。

  「十萬?」

  「不!你看了就知道了!」

  抽出一看,是兩張銀票,一張六十萬兩,一張四十萬兩。世續嚇了一大跳,兩眼眨巴了半天問:「王爺一定還有話讓我帶去吧?」

  奕劻想了一下說:「一時也說不盡,反正『上天奏好事,下界保平安』。有什麼動靜,蓮英自然知道。」

  「是了!東西跟話,一定原封不動轉到。我想蓮英晚上大概會去見王爺。」

  果然李蓮英這天特地到慶王府去見奕劻,不斷地請安道謝以外,很謹慎地探問,有何可以效勞之處?同時又說,榮壽公主受此重饋,亦深為不安,必得給奕劻盡點什麼力,心裡才能好過些。

  榮壽公主居然主動作此表示,在奕劻還是第一次經驗,心中大感安慰,當時便與李蓮英促膝深談,約莫有一個更次,方始結束。

  ※ ※ ※

  兩廣總督周馥來了一個電報,說是「亂黨」鬧事,愈形猖獗,目前除了盡力防範以外,還得加意安撫會黨,以免相互勾結,蔓延而成不可收拾之禍。詞氣之間,亦微露精力衰邁,力不從心之意。

  慈禧太后一看這個奏摺,不免又上了心事。榮壽公主察言觀色,知道奕劻與袁世凱的密謀已經發動了,便關切地旁敲側擊,很快地讓慈禧太后吐露了煩惱。

  「還不是鬧『亂黨』!為什麼『亂黨』總是出在廣東呢?」「『亂黨』那裡都有,只看地方官行不行?」榮壽公主說:「山東緊挨著直隸,當年拳匪就不敢進德州一步。」

  「那是袁世凱。」

  「周馥不是袁世凱的親家嗎?」

  「是啊!可是,袁世凱是袁世凱,周馥是周馥!」

  榮壽公主不作聲了。慈禧太后亦沒有往下再談,靜等軍機處議奏。誰知就在這時候,廣東又來了個急電,說欽州土豪劉思裕聚眾劫掠,有攻打城池之意,來勢洶洶,請速派大軍,兼程入粵剿匪。

  這個電報到京,是扣准了時候的。送到軍機處,恰在上午十點多鐘。軍機章京譯好送呈軍機大臣,瞿鴻璣略略看過,隨即吩咐用黃匣子送至內奏事處,轉遞至御前,正是慈禧太后傳膳之時。

  一看這個電報,席前方丈無下箸處了,慈禧太后一下子失去了食欲,搖搖頭將筷子放了下來。

  見此光景,李蓮英向榮壽公主使個眼色,然後另外抬上一張食桌,榮壽公主一面伸手去揭大碗上的銀蓋子,一面說道:「今年的鰣魚進得早。可不知道新鮮不新鮮?」

  「不用了!」慈禧太后搖搖手,起身就走。

  榮壽公主急忙上前攙扶,到得膳後喝茶休息的偏殿,關切地問道:「老佛爺怎麼了?今兒吃得不香。」

  「唉!」慈禧太后歎口氣:「煩死了!」

  榮壽公主把握機會,不徐不疾地說道:「我看老佛爺是累了!岑春煊所奏的,不錯,都是為了國富民強。話很不錯,可是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到的,光說也沒有用。現在每次召見岑春煊,都要費到一兩個鐘頭,奴才真是著急,老佛爺太累了,不大相宜。」

  「岑春煊的性子太急。」

  「性子急沒有用!要看事情,該急的急,該緩的緩。而且事情要靠大家辦,不該光逼上頭。」

  就這時候,李蓮英來請示,原先奕劻已遞了牌子,為今年萬壽的慶典,請求「叫起」,慈禧已吩咐在膳後召見。此時是否「撤起」,來取進止。

  慈禧太后方在沉吟,榮壽公主就慫恿了,「還是叫起吧!」

  她說:「跟慶王聊聊,也散散心。」

  「好吧!叫!」

  於是,就在樂壽堂西的三友軒,召見慶王奕劻。他先奏陳了萬壽慶典應該預備的事項,提到廣東應該進貢的焰火等物,說是潮州、欽州一帶,匪氛甚熾,貢品恐不能如數進獻,須另籌補充。

  這讓慈禧想到了剛才收到的電報,隨即喚人將原電取了來,交奕劻閱看,垂詢如何處置。

  「這情形很不好。『三點會』剛在潮州鬧事,還殺了地方官,如今欽州又鬧土匪,倘或不辦,跟革命『亂黨』勾結在一起,可是件不得了的事。」

  奕劻緊接著說:「周馥勤慎有餘,到底精力衰邁,膽小怕事,恐怕應付不下來。上次袁世凱進京,也跟奴才談起,說他親家的才力有限,年紀也大了,不宜在兩廣,奴才真怕他不幸而言中。」

  「原來袁世凱也這麼說?」

  「是!」

  「那麼,你看調誰去好呢?」

  「這個……,」奕劻沉吟了一下,面容肅穆地說:「奴才不敢以私害公。岑春煊跟奴才不和,奴才可不能埋沒他的長處,論到帶兵剿匪,眼前只有他跟袁世凱兩個。可是論到威望,袁世凱又輸他一著了!」

  「嗯,嗯!」慈禧太后深深點頭,「帶兵就要靠威望!岑春煊是好的,而況兩廣他最熟悉,真正人地相宜。可有一層,剛剛內調,怕他嫌辛苦,不肯再去。」

  「這話奴才可不敢苟同了。君命如天命,愛去不去,那裡可以隨臣下自己高興?何況岑春煊受恩深重,更不應該怕吃辛苦!」

  慈禧太后沉吟了好一會說:「就這樣吧!他很忠心的,諒來不會推辭。」

  「是!」奕劻答應著,又談了些他項事情,跪安退出。

  出宮便回府,對於召對所作的決定,即便是對親信,亦隻字不露。第二天領班進見,首先便提周馥那個電報,只說廣東的情勢兇險,周馥請求派兵,應准所奏,交北洋從速辦理。

  「兵是要派的,不過有兵也得有人會帶。」慈禧太后說:「周馥不是帶兵的人,而況年紀也大了。我想還是叫岑春煊到廣東去吧!」

  「是!」

  就這樣三言兩語,便定了局。在瞿鴻璣真有迅雷不及掩耳之感,岑春煊本人更是既驚且怒,錯愕莫名,毫不考慮的上折告病,自請歸田。

  這不用說,當然溫旨慰留,上諭中說:「岑春煊奏,懇請收回成命,另簡賢員一折,岑春煊病尚未痊,朝廷亦甚廑念。唯廣東地方緊要,現在廉欽等處均有土匪滋事,潮州府屬之饒平縣境,竟有聚眾戕官重案,周馥恐難勝任,非得威望素著,情勢熟悉之人,不足以資鎮懾。該督向來辦事認真,不辭勞怨,前在該省籌防一切,深合機宜,是以特加簡畀,務當迅速赴任,通籌佈置,安良除暴,消患未萌。該督世受國恩,當此時事艱難,自應力圖報稱,勉副朝廷惓懷南服,綏靖岩疆之意,毋得再行固辭。」

  此外又賞了十天假,在岑春煊來說,面子十足,不便再鬧意氣,否則就會自討沒趣。不過他當然亦不甘於就此離京,一天一個摺子,痛陳時政,字裡行間,夾槍帶棒地將他看不順眼的人,冷嘲熱諷,方帶著北洋新軍將領田中玉由天津乘海輪南下,先到上海,再到廣州。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