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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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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這話,潤昌喜在心頭,表面上仍舊平靜地問:「那麼,你老兄打算要個什麼數目呢?」 「我不知道。」恩志答說:「千兒八百的,總該有吧!」 潤昌益喜,也益發冷靜,想了好一會說:「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上頭派了我這個差使,也是為了調劑調劑我,不過千兒八百不行。」 「你想要多少呢?」 「我想要他五千銀子,咱們倆對分。」 恩志大為興奮,卻又遲疑地問道:「行嗎?」 「一定行,也許還能多摟幾文。不過,你一切得聽我的。」 「行!」恩志答應著,大大地喝了口酒。 就這樣,輕易地將恩志擺佈得服服帖帖。第二天上午,兩人由世壽陪著到了商務局,便由潤昌一個人出面打交道。 對方一共三個人,穿的都是便衣,問起來卻都有前程。王竹林是三品的候補道,充當商務局總辦,亦算管著直隸的一個衙門,所以潤昌很客氣地請他對坐談話。 「竹翁的台甫是?」 「賢賓。」王竹林答:「聖賢的賢,賓客的賓。」 「竹翁的本業呢?」 「做鹽。」 「長蘆鹽商闊得很……」 「不,不!」王竹林急忙分辯:「現在大不如前了,糊口而已。」 「不必客氣!」潤昌又問:「平時跟段香岩有沒有往來?」 「認識,沒有往來。」 「那麼,怎麼說你替他籌了十萬銀子,送慶王作壽禮。」 「那是那班都老爺,吃飽了飯沒事幹,瞎造謠言。」王竹林答說:「本局每年的入款不過七千多銀子,勉強夠開銷,那能籌十萬銀子送人。而況,公費支銷,也不是我一個作得主的。」 「還有誰?」 「本局的商董一共七個人。」 「都在這裡沒有?」 「商董開會才來,只有一位兼協理的甯世福在這裡。」 「那就請這位甯協理來談談。」 這寧世福捐的是個候補知府,若論官位,比潤昌還高,不過既然穿了便衣來,便是自居于商人之列。他的態度很謙恭,而且也會說話,提到十萬銀子,臉上有極詫異的表情。 「十萬銀子?」他說:「不但未見,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也許你不知道。」 「不會的!王總辦遇事都要跟我商量。再說,十萬銀子,既不是我出,也不是王總辦出,那就一定是商家分攤。請潤二爺仔細打聽,不難水落石出。」 「是的,我要仔細打聽。」 「喏!」寧世福指著外面說:「剛才那位姓鄭的,開著一家銀號,專門兌錢,一天進出七八萬,是個大買賣。潤二爺不妨先問問他。」 「好!」潤昌說道:「我先問句話,福翁,你們在局的商董,可能共同具結。」 「當然!」寧世福問:「這個結怎麼寫法?」 「只說並無為段某某籌措十萬金之事,就可以了。」 「那好!我馬上就辦。」 於是,一面由寧世福去具結,一面由潤昌找了預先安排好的錢商鄭金鼎來問話,答語與王竹林、寧世福所說,大同小異。 「既無其事,可以不可以具結?」潤昌說道:「不是你一個人,天津的大商家共同具個結。」 「這……」鄭金鼎遲疑著,面有難色。 「可以,可以!」王竹林趕緊接上來說:「我是商務局總董,事情又與我直接有關,我來找各大商家具結。』 要具結方便得很,商務局平時常為各商家有所呈請,或者辦什麼報銷,刻有一大批圖章,蓋上就是。麻煩的是案內人證,均須進京,聽候面質,其中楊翠喜忽然膽怯,不肯抛頭露面,事情成了僵局。 「不要緊!」世壽向潤昌拍胸擔保,「一定讓兩位交得了差。」 「這不是我們交得了差交不了差的事,是她自己的禍福所關。」潤昌又說:「照這樣子,我們另有件事放不下心了。」 「請教!」 「楊翠喜這樣子不聽話,到得醇王跟孫中堂問的時候,她如果不按商量好的說法說,那漏子就大了!」 「不會,不會!她不能跟自己過不去。總而言之,兩位的差使,打這兒起就算交了!在天津逛逛,樂個一兩天,舒舒服服回京。」 聽得這麼說,潤昌越發放心。回到客棧,取出三千兩銀票,交到恩志手裡,自己實收一萬二,還贏得了恩志的連聲道謝,自是躊躇滿志,得意極了! 「找點樂子吧?」他向恩志說。 「都說天津的侯家後,賽似京裡的八大胡同。」恩志縮著脖子笑道:「咱們瞧瞧去!」 「那得人帶路……」 「用不著,用不著!」恩志辦事很老實,唯獨花街柳巷,內行得很,「有人帶,就不好玩兒了,自己摸著去才有趣。」 潤昌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走出房門才想起,身上揣著一萬多銀子的銀票去逛窯子,這件事危險得很。萬一讓剪綹的扒了去,說出來都不會有人相信,若要問到那裡來的這麼一大筆錢?更是無辭以對。 「你等等!」潤昌回到自己屋子裡,打開箱子,將整把銀票塞在箱底,只帶了百把兩銀子在身上,但自信到侯家後已是闊客了。 安步當車,一路問,一路逛,很容易地找到了侯家後,果然熱鬧非凡,但如說可與八大胡同相提並論,卻又未必。 不過,有一樣花樣是八大胡同所沒有的,有公然聚賭的寶局子。潤昌一聽「沙啷啷」骰子響,手心就癢了。 「等一等!」他拉住恩志,「等我進去看一看!」 「算了,算了!」恩志的興頭不在此,不肯進去,「已經發了一筆橫財了,不會有第二筆。走吧!」 「不!」潤昌抬頭一看,對面就是一家妓院,名叫「梨香院」,便即用手一指,「你先去『開盤子』,我一會就來。」 恩志無奈,只好「單嫖」去了。潤昌精神抖擻地,昂然直入。初進大廳,黑壓壓的一片人頭,還不瞭解情形。稍微站一站,就弄清楚了,是一桌寶,兩桌牌九,他毫不考慮地,往牌九桌邊走去。 推莊的是個大胖子,穿一件油光閃亮的緞子夾襖,胸前拴一根有小手指這麼粗金錶鏈,面前銀票、銀元一大堆,只是在嚷:「快押、快押,別蘑菇!」 見此光景,潤昌且不出手,看了兩把,覺得下門不壞。此念一動,想到那一萬兩千銀子,頓覺膽粗氣壯,往口袋大把一兜,將銀票都抄在手裡,捏緊了往下門一丟,嘴裡說一聲:「春天不開路!」 這是來了豪客了,大家都抬頭來看,潤昌聲色不動,只望著莊家。 莊家將銀票稍微撥了一下,沒有說話,往桌面上撒骰子,是個九點,拿起頭一把牌,就往外一翻,漆黑一片,立刻引起一片笑聲。「黑鬼子抗洋槍!」上門有人說:「有點子有錢。」 翻出來是八點,天門兩點,下門看牌的那人,不大爽脆,先翻一張,是張長三,再翻一張,是個長二。這下輪到莊家笑了! 「別吃別!」他說:「有這『春天不問路』的一注,配過有餘。」 潤昌臉上訕訕地,好不得勁,唯有轉身就走,想想實在有點不服氣,到得梨香院,卻又折回客棧,開箱子取了一千兩銀票再來賭。 越賭火越大,每到他將近翻本,打算歇手時,必定連輸三注,想走不可,送光為止,這樣一連回了客棧四次,自己都不大記得輸了多少了。 第五次回客棧,正把箱子來開,聽得門口有人在說:「我的老爺子,你倒是怎麼回事啊?」 回身一看是恩志,他在梨香院等得不耐煩,到寶局子又找不到潤昌,心裡很不放心,才趕了回來,果然把人找到了。 「我以為出了什麼事呢?」恩志看著他的手說:「怎麼著,你還要去賭啊?」 「我再去一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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