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慈禧全傳 | 上頁 下頁
六四一


  「包括在內。」

  「海州是直隸州,既然包括在內,就不該叫做江淮提督。」

  慈禧太后振振有詞地質問:「這不也是名實不副嗎?」

  奕劻語塞,唯有碰頭。於是瞿鴻璣向上說道:「江淮提督名不副實,似乎可以改為江北提督。」

  「對了!」慈禧太后是嘉許的語氣:「這個名稱就醒豁了。」

  這一關總算過去了。緊接著江淮巡撫裁撤改設江北提督的上諭之後,先以淮揚鎮總兵署理江北提督。過了幾天,奕劻奏請簡派練兵處軍政司正使,候補道劉永慶署理江北提督,賞給兵部侍郎銜,所有江北地方鎮道以下,均歸節制。武能管總兵,文能管道員,無異別設一巡撫。此人是袁世凱特保過的,自然算是北洋一系,袁世凱的勢力,彰明較著地伸入了兩江地界了。

  ※ ※ ※

  俄國的第二、第三兩支艦隊,自波羅的海繞好望角東來,到處不受歡迎,最後在黃海遊弋,打算著俟機遁入符拉迪沃斯托克。

  日本的海軍司令東鄉平八郎,看出這兩支艦隊的動向,由黃海入日本海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必須經過朝鮮與日本九州之間的對馬海峽。而九州西南方的佐世保、長崎、鹿兒島,皆為海港,可以停泊巨艦,稍後的福岡與廣島,又為兵站。因此,東鄉平八郎以逸待勞,決心一舉擊潰俄國海軍。

  俄國的兩支艦隊,有家歸不得,十分焦灼,如果入東海,繞日本東面回符拉迪沃斯托克,行程太遠,燃料、糧食無法支持。迫不得已只有冒險越過朝鮮濟州島北向航行,進入對馬海峽,戰艦、巡洋艦、海防艦、驅逐艦及補給船等,大小二十九艘,首尾相接,以全速鼓輪北上。

  於是日本海軍傾全力截擊,日夜兩戰,俄軍大敗,幾乎全軍覆沒,司令官海軍中將羅哲斯特溫斯基投降,而日軍僅損失水雷艇三艘,同時日本並派兵佔領了北海道以北的庫頁島。

  日軍的戰果頗為輝煌,但俄國的陸軍,正自西伯利亞鐵路,陸續增援。在俄無勝日之望,日無續戰之力的情勢下,美國總統羅斯福認為雙方議和的時機趨於成熟,因而世面調停。日本首先回應,俄國亦終於接受勸告,約定在美國的樸資茅斯舉行和議。日本派全權代表是外務省大臣小村壽太郎,俄國則以總理大臣為全權,正就是那個玩弄李鴻章父子于股掌之上的威德。他一到美國就發表先聲奪人的聲明:「俄國所損失的,不過是殖民地,並不影響本國的安危。日本的要求,如于俄國國威有損,決不承認。」及至羅斯福親自陪兩國全權,乘「五月花」號遊艇,到達樸資茅斯開議,威德又宣示俄皇的勅令:「不割寸土,不賠一盧布為堅持到底的原則。」因此,和議幾度瀕於破裂。

  在會議席上,威德咄咄逼人,小村忍不住出言譏刺:「聽閣下的發言,仿佛是戰勝者的代表。」威德立即回敬:「此間並無戰勝者!因之,亦無戰敗者。」日俄樸資茅斯條約,確實證明了日本未勝,俄國未敗,除了轉讓東三省的利益之外,俄國唯一的損失是以北緯五十度為界,割讓庫頁島南部與日本。但附帶約定,兩國不得妨礙宗穀海峽及韃靼海峽的航行,日本亦不得在南庫島構築任何軍事設施。

  ※ ※ ※

  當日俄醞釀談和之時,從天津到南京城,冠蓋往來,有好些大事正在發端。

  這些大事都屬於新政。從辛醜回鑾以來,花了三四年的工夫,慈禧太后才被說服,實行新政為奮發圖強的不二法門。但新政經緯萬端,有些可以不受局勢的影響而逐步推行的,如廣設學校、振興商務等等,而有些經世立國的大計,非局勢相當穩定,不能舉辦。

  如今日俄戰爭行將結束,東三省的收回,在美國的支持下,似更有把握。所以軍機處、北洋大臣衙門、湖廣總督衙門都大忙特忙,定方針、擬條陳、立計畫,函電交馳,一些被有意、無意所擱置的大事,開始發動了。

  不過,在發動這些大事之先,估量前途,各有各的看法,也各有各的顧忌。袁世凱與張之洞的看法接近,實行新政,首須排除障礙,如王文韶在位,徹底廢除科舉則不可能,因而士林多觀望之心,學校難期普遍設立。結果是王文韶被開去軍機大臣的差使,而徐世昌因為瞿鴻璣對他的印象還不壞,在奕劻的力保之下,成了「打簾子軍機」,在軍機大臣中「學習行走」,並署理兵部左侍郎。

  另有些人,主要是一班親貴及滿漢之見甚深的人,對袁世凱的疑忌,日深一日,但有奕劻為他暗則撐腰,明則揄揚,動輒問說:「去了袁慰庭,誰能替他?尤其是練兵,更少不得此人!」這話很能塞人的口,想來想去,唯一的善策,是找一個可以接替袁世凱的人。當然,這個人要從旗人中去找。

  於是,日本士官第一期出身的鐵良,得以脫穎而出。先由未任實缺的道員,一躍而為戶部右侍郎,上年四月轉任兵部左侍郎,不久便奉到密旨,在自京至江蘇各省中,清查庫藏及武備。此行歷時半年,經過江蘇、安徽、江西、湖南、湖北、河南六省,所至之處,盤查藩庫,校閱營伍,附帶考查炮臺、水師及武備學堂,回京覆命時,上了一個數萬言的奏摺,細陳各省軍隊的實況,從慈禧太后到兵部的司官,沒有一個能把這個拖遝瑣碎的奏摺看完,但有這樣一個印象:鐵良辦事很認真。

  此外,對於各省的收支,亦有詳細奏報,且有整頓稅收的建議。最有關係的是,奏請兩湖設在宜昌的土膏稅捐局,改組為兩湖、兩廣、江蘇、江西、安徽、福建的八省土膏總局,徵收土產、鴉片的統捐,「一稅之外,聽其所之」,如非「落地銷售」,不另徵稅。較之以前的厘金,逢關過卡,節節抽收,輕得太多。稅輕則私減,稅收必可大增。練兵處奏定,各省只照未設土膏總局以前的額數提撥,溢收之數,專案存貯,作為練兵之用。

  因此,鐵良又予親貴一個印象:不但知兵,亦善理財。這便可以賦練兵籌餉的重任,將來取袁世凱而代之。所以緊接著徐世昌的任命以後,慈禧太后派鐵良署理兵部尚書,與徐世昌會辦練兵事宜,而且已內定派在軍機大臣上行走。

  除此以外,還有些緊要的差缺調動,最令人矚目的,一是趙爾巽外放為盛京將軍,準備接收東三省,一是八省土膏總局總辦,簡派貴州巡撫柯逢時充任。

  這個職位,一望而知是日進鬥金的好差使。在鐵良的原奏中說:「總辦八省稅捐,責任綦重,現充該局總辦補用道孫廷林,雖稱熟悉情形,究恐難資統攝,應請特派大員管理。」話雖如此,總以為所謂「大員」也者,無非外任監司、內任京堂的三品官而已。因此,自問有此資格的人,紛紛活動,削尖了腦袋往上鑽,卻未想到會落在當過封疆大吏的柯逢時頭上。

  原來其中別有作用。這柯逢時是光緒九年癸未的翰林,字遜庵,湖北武昌人,做京官時是個正人君子,但一任陝西學政,再遷兩淮鹽運司,素行頓改,揣摩風氣,多用心計,參劾屬員。條舉新政,一時有能員之稱。因此,岑春煊一到任,將廣西巡撫王之春攆走,朝廷即以柯逢時繼任。

  其實岑春煊移節廣西,指揮剿匪。「督撫同城」往往勢如水火,何況是岑春煊當總督?

  岑春煊當然不會將柯逢時放在眼裡,遇事獨斷獨行,根本就沒有巡撫參與的餘地。柯逢時心想,廣西巡撫不比廣東巡撫,自己的權柄無端為岑春煊所奪,這口氣實在有點咽不下,一直在找機會,想辦法,要給岑春煊一個難堪。

  辦法想出來了。岑春煊是貴公子出身,儘管動輒參劾屬下貪污,他本人只是不拿錢回家,起居享用,並不委屈。行轅中經常有宴會,亦經常傳戲班子以娛賓客。

  柯逢時便是在這件事上想出來的辦法。有一天遇到岑春煊傳戲,他親自帶著撫標兵丁,守在路上,戲班子經過,問明去向,即以「時值用兵,益禁戲劇」的理由,勒令戲班子中途折回,岑春煊得知消息,氣得暴跳如雷,可是一時竟無計可施。

  睚玭之怨必報的岑春煊,由此開始,多方面打聽柯逢時的劣跡,準備拿住把柄,狠狠參上一本,不但革職,還要查辦,不但查辦,還要下獄,方解心頭之恨。

  照他的估量,柯逢時必有貪墨之行,因為他在未調廣西巡撫以前,曾以江西藩司署理過十一個月的巡撫,政聲甚劣,相傳他離任時,江西人以一聯一額贈行,對聯集句:「逢君之惡,罪不容於死;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平頭嵌「逢時」二字。橫額則是大聲疾呼,群起而攻:「伐柯伐柯!」罵得刻毒,足以解恨。又有人說,這一聯一額出自王湘綺的手筆,柯逢時對他,亦猶如岑春煊之于柯逢時,恨之刺骨而無可如何。

  但是,在廣西竟抓不住他的把柄,於是有人為岑春煊解嘲:「柯遜庵震于大帥的威望,想貪不敢貪。節杖所至,真足以廉頑立懦。」這話自然能使岑春煊得意,但還是饒不了柯逢時,在奏報軍情時,夾了一個附片,說柯逢時「遇事執拗,不達軍情」,人地不宜,奏請開缺。這與貪污瀆職不同,只能調任,不能處分,便拿他與貴州巡撫對調。廣西是中省,貴州是小省,這一調無形中等於作了懲罰,在岑春煊當然快意,而柯逢時則大感委屈,因而託病不肯到任,卻攜了在江西所積的宦囊,遠遊京津,由同年榮慶的介紹,搭上了奕劻的一條線。不過,他之能夠巴結上這個多少人垂涎的好差使,一半固得力于對奕劻的孝敬,一半卻由於他膽敢捋岑春煊的虎須,袁世凱認為應該獎勵的緣故。

  ※ ※ ※

  就在上諭:「大學士王文韶,當差多年,勤勞卓著。現在年逾七旬,每日召對,起跪未免艱難,自應量予體恤,著開去軍機大臣差使,以節勞勩。」的第三天,由袁世凱領銜,會同湖廣總督張之洞、署理兩江總督周馥,聯名入奏,請於十二年後實行立憲政體。接著,下了一道上諭:「方今時局艱難,百端待理,朝廷屢下明詔,力圖變法,銳意振興。數年以來,規模雖具,而實效未彰,總由承辦人員,向無講求,未能洞達原委。似此因循敷衍,何由起衰而救顛危。茲特簡載澤、戴鴻慈、徐世昌、端方等,隨帶人員,分赴東西洋各國,考求一切政治,以期擇善而從。嗣後再行選派,分班前往。其各隨事諏詢,悉心體查,用備甄采,毋負委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