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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〇


  克魯巴特金自遼陽撤軍後,屯守渾河,當旅順陷落時,正好有一團哥薩克騎兵開到,為了振作士氣,他決定以這一團騎兵作一次奇襲。

  選定目標是牛莊、營口。克魯巴特金用了一條聲東擊西之計,佯攻「遼西中立地」。清軍助日攻俄,已成公開秘密,俄國且曾不斷提出照會抗議,而外務部及北洋皆不理,所以俄軍之攻遼西,被視為兵敗遷怒常有之舉,日本亦不以為應該加強戒備。

  奉命守遼西的馬玉昆,卻不免膽戰心驚,正規軍不能渡河至遼東,唯有利用一稱「正義軍」、一稱「民團」的馮麟閣等人,以牛莊、海城以東的山地設防據守。此地名為千山,岡陵起伏,地勢很好,但民團的火力不足,要想擋住以驃悍出名的哥薩克騎兵,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於是馬玉昆的幕府中,有人建議設疑兵。用二十四輛大車,改裝成炮車,自北而南,分佈在千山的大小山頭上。其實,只有最衝要的兩處,設有老式的前膛炮,其餘二十二輛大車上,擺的都是木制的野炮模型。

  及至哥薩克騎兵,一陣風似地卷了過來,自然不等迫近,便開炮示威。俄軍的前衛司令用望遠鏡一看,才知道部下已誤入敵軍炮兵陣地,急急下令後退。但不是退回原處,而是放棄了佯攻遼西中立地的任務,一脫出野炮射程,折而往南,由海城以北往西疾馳。守牛莊的日軍猝不及防,很吃了些虧。

  接著,克魯巴特金動用八萬兵力,攻日本第一軍于遼陽附近的黑溝台,日軍調第二、第四、第八師團增援苦戰,才能守住原來的陣地。

  經此兩仗,日俄兩國都調大軍馳援,俄國集中了可調之兵,總計四十萬,日本已傾巢而出,與俄軍相差無幾。三十多萬兵,分為五個軍,旌旗相望,自東北至西南的戰線,綿亙數百里之遙。

  光緒三十一年的元宵節,日軍發動總攻,以精銳的第五軍攻瀋陽之東的撫順,以拊其背,另遣第一軍渡沙河,為第五軍接應。正面則由第二、第四軍,自遼陽往北攻擊。克魯巴特金誤認日軍的主力,分兵大半,北向擊敵,同時堅守正面。南北兩陣地,打得都不算壞。

  誰知攻旅順元氣大傷的第三軍,重整旗鼓,繞出俄軍西北,直撲瀋陽以西的新民,手到擒來,然後疾馳而東,在鐵嶺以南割斷了鐵路。

  這一下,克魯巴特金才知道已為敵軍大包圍,急急下令突圍。於是日軍先得旅順,後入瀋陽,這一場大會戰歷時二十天,俄軍死傷九萬有餘,日軍損失亦不相上下。

  然而戰事並未結束,克魯巴特金兵敗被黜,左遷為第一軍團長,總司令用李尼維齊接任。日軍則乘勝進據開原、鐵嶺,但強弩之末,無力再進,彼此成了僵持的局面。

  其時報章喧騰,都道日本的民心士氣,如何興奮激昂,在奉天的日軍,必將乘勝而北,直搗俄京。此時中日休戚相關,京中的士大夫跟日本的人民抱著同樣的想法,以為東三省收回在即,如何料理善後,應該及早籌畫。於是軍機處奏請,派署理戶部尚書趙爾巽,到天津跟袁世凱先作初步的商談。

  抱著滿腔熱望的趙爾巽,興沖沖到了天津,跟袁世凱一見了面,提到報上的那些話,見他是無動於衷的神氣,趙爾巽不由得洩氣了。

  「次翁,」袁世凱說:「日本的勝局已成,誠然!若說直搗俄京,那是癡人說夢,而且戰事一時不能結束。」

  「何以戰事還不能結束?莫非俄國還不服輸?」趙爾巽問道:「日本縱不能直搗俄京,逐俄軍出東三省的力量,綽綽有餘,俄國難道看不出這一點?」

  「俄國的看法不同,日本當政者跟百姓的看法又不同。日本陸軍損失慘重,雖非強弩之末,可也動彈不得了,起碼要幾個月的休養整補,才能重整旗鼓。如今急於求和的,倒是日本,而非俄國。」

  趙爾巽益發詫異,不信地問:「日本想求和?」

  「是的。」袁世凱清清楚楚地答說:「日本的重臣都主張適可而止,及時謀和,明治天皇召開御前會議,打算請美國出來調停。不過,日本的民氣方張,這些決定,一時不便宣佈而已。」

  「有這樣的話?」趙爾巽好半晌作聲不得。

  「俄國不服輸,當然亦有他自己的盤算。陸軍,日本已無力再進,而俄國還有後備隊可調;海軍,俄國的第二、第三兩支艦隊,至少有五十條兵艦,從波羅的海往東調,要跟日本海軍見個高下。次翁,莫聽報上的浮議,俄國並非一敗塗地。」

  「照此而言,戰事結束,遙遙無期?」

  「反正不會近就是。」

  「那麼,咱們收回東三省,亦是可望而不可及羅?」

  「『可望而不可及』這六個字,形容入妙。不過,凡事豫則立,倘有大才如次翁這樣的能先銜命出關坐鎮,將來在接收方面,就會方便得多。」

  「是的!」趙爾巽深深點頭,接著又問:「慰翁,我是不是就拿你這番話,據實覆命?」

  「是!是!煩次翁面奏,東三省是本朝發祥之地,我決不敢掉以輕心。」

  ※ ※ ※

  果然,趙爾巽回京不久,駐日公使楊樞、駐美公使梁誠,分別有密電打回來,日本已將願與俄媾和的意向,告知美國。而美國的羅斯福總統,認為做調人的時機尚未成熟,不願貿然出面,只是發佈了一個聲明,勸日俄直接談和,同時要求日本維持滿洲門戶開放,並將主權交還中國。

  這些消息與袁世凱的話相印證,情勢已相當明瞭,收回東三省確是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但有美國聲明中的仗義執言,收回東三省似乎也有把握。慈禧太后及軍機大臣,都象服了一粒定心丸,且不管東北,先管東南。

  ※ ※ ※

  奕劻實踐他的諾言,主張裁撤江淮巡撫,但支持出自袁世凱而由署理江督周馥出面所奏的建議,另設統兵大員鎮懾梟盜。上諭中說:「現據各衙門說帖,改設巡撫,諸多不便,擬改設提督駐紮者居多。複經查核周馥所奏,亦以分設行省,不如改設提督駐紮為合宜。該署督身任兩江,更屬確有所見,擬請即照該署督所請,改淮揚鎮總兵為江淮提督,文武並用,節制徐州鎮及江北防練各營。」

  江淮提督之設,既然重在鎮懾梟盜,自必加重法治,因而又規定,「以淮揚海道兼按察使銜,凡江北梟盜重案,應即時正法,軍流以下人犯,歸其審勘,毋庸解蘇,以免遲滯。似此江北文武均有綱領,江淮巡撫一缺,自可無庸設立,舊有漕標官兵,即作為提標,以重兵力。惟淮、徐各屬,向為盜賊出沒之區,現既裁撤巡撫,改設提督,應即令該署督將營伍重新整頓,認真訓練,以重地方。其餘未盡事宜,應由兩江總督、江蘇巡撫,悉心酌議,分別奏諮辦理。」

  這道上諭擬得不甚高明,支離含糊,條理不清,加以這天正碰上慈禧太后情緒不佳,因而大挑毛病。用字不妥的,自然即時改正,辦法有出入的,便很費一番口舌了。

  「怎麼叫『文武並用』?」

  為了「文武並用」四字,在軍機處便起過一番爭執。「提督」的全名是「提督軍務總兵官」,尊稱「軍門」,依綠營編制,為一省最高的典兵官。品級與總督、駐防的將軍相同,都是從一品,但身分職掌不但不能比總督、將軍,甚至連從二品的巡撫都不如。因為總督、巡撫照例帶兵部尚書、兵部侍郎銜,掌管軍政,便可節制武將,提督見了比他低兩級的巡撫,亦須「堂參」,更無論總督。

  總督、巡撫照例又帶右都禦史,右副都禦史,身分等於都察院的堂官,提督若有不聽指揮,不遵調度情事,可以指名參劾。封疆大吏參屬下文官,容有不准之時,如參武將,那怕是戴紅頂子的提督、總兵,無有不准的。為此同治六、七年間,撚匪初平,宿將紛紛解甲,如已封男爵的直隸總督劉銘傳堅臥不起,就因為覺得武職官太委屈的緣故。

  如今說是提督可以文武並用,在瞿鴻璣看,即等於文武不分,身分相等,是屈辱了文官,就象徐世昌以翰林帶獅子補那樣,不倫不類,自貶身價,所以提出反對。

  這「文武並用」的主意,是袁世凱想出來的,作用是:首先,幕僚中知兵的文士,亦可放出去自張一軍;其次,提高武職官的身分,亦就等於提高他這個並無功名,幾同行伍出身的總督的身分。有此兩層重要關係,所以奕劻堅持原議。瞿鴻璣雖蒙慈禧太后賞識,到底敵不過奕劻是軍機領班,只得讓步。

  此時慈禧太后亦以此為問,瞿鴻璣自是暗暗稱快,側耳聽奕劻答奏:「文武並用,不拘資格,調度比較靈活,亦容易獎進人才。」

  這「不拘資格」四字說壞了。「任官當差,豈可不講資格?」慈禧太后問道:「文武異途,各有所長,混雜不分,將來要整頓吏治就吃力了!」

  「回皇太后的話,」奕劻的口才亦不壞,從容說道:「文武異途,是因為從前的武將,大多行伍出身,目不識丁,所以不能混雜。自新建陸軍以來,將弁都是學堂出身,留學東西洋的亦不少,不比從前的武官。如今整軍經武,為了鼓勵人才從軍,似不妨量予優容。再者,各省練兵,主事者雖為武將,每每以道員任用,名實不副,無如文武並用,量才器使,反倒比較切實。」

  這番話不易駁倒,慈禧太后以不再往下談作為默許,但另外又挑了一個毛病,「江淮提督的轄區是那些地方?」她問。

  「西起徐州,東到海邊,都是江淮提督的轄區。」

  「海州不包括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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