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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三


  到得端王府,只見莊王、載瀾都在,一見啟秀,端王很起勁地說:「來得好,來得好,正要派人去請你。」

  原來,端王正在草擬改組總理衙門的名單。除了廖壽恒以外,其餘都無所更易,不過要加幾個人,第一個便看中啟秀。道理很簡單,以軍機大臣兼總理大臣,可得許多方便。而軍機大臣未兼總理大臣的,只有榮祿與啟秀,榮祿跟端王不是一路,端王亦知還無法駕馭榮祿,那就只有啟秀一個人入選了。

  「我可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會辦洋務……」

  「不是讓你辦洋務。」載瀾搶著打斷啟秀的話,「是請你想法子去制夷。」

  「喔,喔,」啟秀答說:「反正如今是端王爺管總理衙門,我秉命而行就是了。」

  「對了!」載瀾又加上一句:「別理老慶。」這是指慶王奕劻。

  「你看,」端王問道:「再加兩個什麼人?」

  啟秀舉了好幾個名字,彼此斟酌,決定保薦工部右侍郎溥興,內閣學士那桐,此人的父親,就是咸豐戊午科場案中處斬的編修浦安。肅順被誅,科場案中被刑諸人,都被認為冤屈,所以那桐頗得旗下大老的照應。而那桐本人是立山一流人物,極其能幹,在工部當司員時就很紅,提起「小那」,無不知名。他的手面亦很闊,載瀾很得了他一些好處,所以特意薦他充任總理大臣。

  擬定名單,再看宣戰詔書的稿子,端王亦頗為滿意,交代仍舊交連文沖保存備用。同時關照啟秀,通知溥興及那桐,第二天一早到朝房相見,等改組總理衙門的上諭一下來,立即就到任接事。

  ※ ※ ※

  由於端王有命,總理衙門對外的交涉,事無大小,必須通知啟秀,因此,他這天從上午十點到任視事以後,就無片刻空閒,各國的電文、照會與因為義和團焚燒教堂,擅殺洋人及教民的抗議,接二連三地都送到啟秀那裡。緊要事務,由章京當面請示,而啟秀卻要先請教屬員,過去如何辦法,有何成例?這一來便很費工夫了,直到下午五點鐘,公事還只處理了一半。

  「不行了!」他無可奈何地說,「只好明天再說了!」

  總辦章京叫做童德璋,四川人,勸啟秀大可節勞,不須事事躬親。正在談著,有人來報,日本公使小村壽太郎來訪,說有極緊要、極重大的事件,非見掌權而能夠負責答覆的總理大臣不可。

  這使得啟秀不能不見,因為如果推給別位總理大臣,無異表示自己並不掌權。可是,他雖不象他老師那樣,提起「洋」字就痛心疾首,但跟洋人會面談話卻還是破題兒第一遭,不免心存怯意。

  他還在遲疑,童德璋卻已經替他作了主,「請日本公使小客廳坐!」童德璋又說,「看俄國股的王老爺走了沒有。」

  「王老爺」是指「俄國股」的王章京,此人不但會說日本話,而且深諳日本的政情民風,非找他來充任譯員不可。

  啟秀無奈,只得出見,只見小村面色凝重之中隱含怒意。為了「伸張天威」,啟秀亦凜然相對,聽小村「咕嚕,咕嚕」地大聲說話。

  「大人!」王章京憂形於色地,「出亂子了!這,怕很麻煩。」

  「怎麼回事?」

  「小村公使說:他們得到消息,英國海軍提督薛莫爾,率領英、德、俄、法、美、日、意、奧聯軍兩千人,由天津進京……」

  「什麼?」啟秀大聲打斷,「你說什麼聯軍?」

  「是英、德、俄、法、美、日、意、奧八國聯軍,由天津進京。」

  「八國聯軍!」啟秀大驚失色,「人數有多少?」

  「兩千。」

  「噢!兩千。」啟秀的神色跟語聲都緩和了,「怎麼樣?」

  「由天津進京,聽說到了楊村,因為鐵路中斷,不能再往北來……」

  「好!」啟秀又打斷他的話了,「鐵路該燒,不燒就一直內犯了!」

  正談緊要交涉,他老扯不相干的閒話,這那裡能做大官,辦大事?王章京頗為不悅,故意斂手不語。

  「請你往下說啊!」

  「我在等大人發議論呢!」王章京冷冷地說。

  啟秀知道自己錯了,但不便表示歉意,只說:「請你先講完了再說。聯軍不能再往北來,以後如何?」

  「日本使館得知其事,派了一個書記生,名叫杉山彬去打聽消息,坐車出了永定門,為董提督的部下,把他從車子裡拖了出來,不由分說,當胸一刀。」

  「死了沒有呢?」

  「自然死了!而且亂刃交加,死得很慘。」王章京說,「小村公使來提抗議。」

  「他要怎麼樣?」

  「首先要查辦兇手,其次要賠償。」

  「查辦兇手,那裡去查?」啟秀答說,「也許是亂民,不是甘軍。」

  「他們調查過了,確是董提督的甘軍。」

  「既然調查過了,很好!請他把兇手的姓名說出來,我們可以行文甘軍去要兇手。」

  這是非常缺乏誠意的答覆,足以激怒交涉的對手。王章京知道這些頑固不化的道學先生無可理喻,只好據實轉譯,雖然語氣緩和了些,仍舊使得小村壽太郎大感不滿。不過啟秀講是講的一條歪理,卻很有力量,小村被堵得無話可說,鐵青著臉,起身就走。

  啟秀想不到竟是這樣容易打發!錯愕之余,不免得意,「辦洋務別無訣竅,」他居然是老前輩的口吻,「以正氣折之而已矣!」說罷,搖頭晃腦地踱了進去。

  「啥子玩意!」童德璋打著四川腔,大搖其頭,「自己找自己的麻煩嘛!」

  「童公,」王章京悄然說道,「這樣子做法很不妥。我看還是跟慶王去說一說。」

  童德璋想了一下答說:「告訴慶王不如告訴榮中堂。我不便去,請你辛苦一趟。你跟榮中堂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該和該戰,早定主意,要和也要趁早,越遲越吃虧。」

  ※ ※ ※

  榮祿正在接見聶士成派來的專差。前一天在楊村遭遇了英國軍官薛莫爾所率領的八國聯軍,聶士成打算派兵攔截。與洋人對陣,所關不細,當然需要請示。電報打到保定,裕祿的回電只得八個字:「電悉,不得擅自行動。」很顯然的,這是不准聶士成阻敵。

  身為直隸提督,直隸境內有匪不能剿,有敵不能阻,要此軍隊何用?聶士成憤激不甘,決定退出楊村,料知跟裕祿請求無用,所以特意派專差到京,向榮祿陳述苦衷,要求調防。

  「我知道你們大帥的委屈,」榮祿跟專差說,「你帶我的話回去,就說我說的,無論如何要忍耐!我受的氣,不比你們大帥少,日子也並不比他好過。人局總在這幾天就會好轉,楊村是個緊要口子,一定要守住。」

  那專差很能幹,一看要求被拒,不能光傳達一句話,空手而回,決定代表聶士成明明白白請個示。

  想停當了,便即說道:「回中堂的話,洋人現在因為鐵路中斷,怕輜重接濟不上,暫時按兵不動,中堂交代守楊村,自然遵辦。不過硬守就難免開仗,真要打起來,還得求中堂作主。」

  這是要求榮祿支持。和戰大計未定,他不敢貿然答應,只這樣回答:「不要硬打!多設疑兵,虛張聲勢,先把洋人牽制住再說。」

  「是!」專差又問,「團匪來騷擾呢?」

  「把他們攆走就是。」

  「如果團匪跟洋人打了起來,本軍應該怎麼辦?」

  這一問問得榮祿無以為答,既不能助義和團打洋人,更不能助洋人打義和團。想了好一會,含含糊糊地答說:「請你們大帥瞧著辦。」

  這是暗示可作壁上觀,專差懂他的意思,卻偏偏固執地說:「務必請中堂明示。」一面說,一面還屈單腿打了個扡。

  榮祿無奈,只好這樣答說:「以不捲入漩渦為上策。」

  這就不能再問「倘或捲入漩渦又如何」了!專差滿意地告辭。接著,榮祿接見王章京。

  聽他說完了小村公使為啟秀所氣走,以及啟秀自鳴得意的經過,榮祿的臉色很凝重了。「這些事跟慶王回了沒有?」他問。

  「總辦章京的意思,不如直截了當來回中堂。」王章京又轉述了童德璋托帶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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