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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八


  餘誠格已聽出來,立山是有求於他,為了表示自己亦很懂交情,便以急人之急的神態說道:「不!有什麼事要我辦,先告訴了我。辦完正事,才能開懷暢飲。」

  感于餘誠格的誠意,立山便拖張骨牌凳坐近他身邊說道:「提起也是笑話!為了口袋底的綠雲,瀾公跟我較上勁了!他是大阿哥的胞叔,自覺身分已非昔比。我呢,實在不願意找麻煩。不過,亦不能不防。壽平,到那節骨眼兒上,你得助我一臂之力。」

  「那還用說!」餘誠格答道,「你說吧!該怎麼替你賣力氣?」

  「言重、言重,感激不盡!」立山握著他的手臂說,「你聽我招呼。到時候作興要請你動手參他一傢伙,殺殺他的風景。」

  「那容易!請吧,」餘誠格說,「喝著酒再說。」

  餘誠格將抨擊親貴這件事,看得輕而易舉,立山當然不便再往下談。而且此時也不宜深談此事,喝著酒只談犬馬聲色。

  談到宮裡天天傳戲,餘誠格突然低聲問道:「豫甫,開年以來,你見了皇上沒有?」

  「怎麼沒有見著?今兒還見來的。壽平,」立山反問一句:「你怎麼想出這麼句話來問。必有緣故吧?」

  「我是聽了一件新聞,幾百年不遇的奇聞。」

  一聽這話,余莊兒自然注意,連在一旁伺候的丫頭小廝,也都走近來聽。可是,餘誠格只翻著眼,不開口了。

  「怎麼回事?」立山問。

  「這件奇聞,不好亂說。」

  於是余莊兒立即起身,一面大聲吆喝著:「去、去!都出去。躲遠一點兒。」

  「你不要緊!」餘誠格一把拉住他。

  等余莊兒坐下,閒人走遠,餘誠格才談那件來自湖北的奇聞。

  【七八】

  是去年十月間,正當「換皇上」的流言方盛之時,湖北蘄州的真慧寺,來了一位過路的達官,行李不多,而有五名隨從,皆是口操京音,舉止沉穩,看上去與眾不同。出面與知客僧打交道的,自道姓梁,行二,他的夥伴叫他「梁二爺」,或「梁總管」,自然是其中的首腦。

  梁總管要求單住一個院落,最好自有門戶出入。逗留的日子不定,但最多不會超過一個月,先送香金五十兩銀子,臨走時還會多給。至於他的主人姓甚名誰,居何官職?以及從何處來,往何處去?一概不知。知客僧婉轉叩問時,梁總管只答一句:「請你別多問!」

  真慧寺是有名的禪林,在鄰縣黃梅得道的五祖,曾經卓錫於此。院宇宏敞,閑屋甚多,知客僧看在五十兩香金的份上,讓梁總管自己挑地方,挑中的是最後的一個院落,有道門通菜園,不經山門,便可出入。同時梁總管又聲明,自己開夥,不忌葷腥。知客也許可了。

  安頓下來以後,主人足不出戶,甚至在院子裡散步的時候都很少。知客僧有時藉故去窺探,只見堂屋正中方桌上供一個帽筒,上面覆一方錦袱,袱下隆然,不知是頂什麼帽子。

  隨從的行止亦很謹密,每天上街的,只有一個買菜的廚子。偶爾梁總管也出門,騎一匹鞍轡鮮明的棗騮馬,神氣得很。

  這樣過了五六天,知客僧越想越可疑,秘密到知州衙門去找熟識的刑房書辦,立刻派了很能幹的差役來「下樁」偵察。廚子每天出門,亦有人跟蹤,一天跟到菜場,廚子買肉要用自己的秤,分量不符,跟肉案上吵了起來。就這時候,梁總管經過,下了馬,從看熱鬧的人群中擠身而入,一見廚子,舉起馬鞭就抽,一面抽,一面罵:「怎麼告訴你來的?不准在外生事!偏偏不聽,真是可恨!」

  廚子被打,不敢回嘴。打完了,還給梁總管請個安,方始提著菜籃,含羞帶愧地匆匆而去。

  這些情形落入跟蹤差役的眼中,自然立即轉報。知州淩兆熊大為困惑,邀集幕友談論其事,誰都猜不透梁總管是何路數?其僕如此,其主當然更顯得神秘莫測。不過有個看法是共同一致的,此事決不可輕忽,而且要儘快瞭解真相。

  於是,淩兆熊又請州判郭縉生來密議。決定先禮後兵,由郭縉生去看所謂「梁總管」,當面問個明白。倘或言語支吾,隨即動手抓人。

  當下傳喚捕頭,點了十來個人,一律換著便衣,先在真慧寺的出入道路上守住,接著,郭縉生到了真慧寺,傳見知客僧,吩咐閒人回避。

  「這梁總管,照你看是什麼路道?」

  「回二老爺的話,」知州跟知縣一樣,稱大老爺,州判便是二老爺,知客僧答說,「看樣子來頭不小。一口京腔,派頭很大,有點象王府的家人。」

  郭縉生心想,王府的家人就是護衛,官階自從三品到從五品,至不濟也戴藍翎,相當於六品武官。自己的官階只從七品,雖說武不如文,但既然先禮後兵,不妨暫時委屈,便即吩咐跟班持著名帖,請知客僧先容,去拜梁總管。

  推進門去,梁總管正在院子裡練拳,一見知客僧後面跟著人,便即收住勢子,微帶不悅地說道:「嗨,你怎麼把不相干的人帶到這兒來?」

  「梁總管,」知客僧陪笑說道,「本州州判郭二老爺來訪。」

  郭縉生的家人聽他這一說,立刻搶上幾步,先請個安,站起來,雙手遞上名帖。

  「不敢當。」梁總管接過名帖看了一下,「我跟郭二老爺不認識啊!」

  「敝上是本州的地方官,」跟班很機警地回答,「貴人過境,應該要來拜候。」

  「太客氣了!」梁總管一面穿著衣服,一面沉吟著,等穿好衣服,方始點點頭說:「好吧!既然來了,不能擋駕。請進來吧!」

  候在門外的郭縉生,從從容容地踱了進來,不亢不卑地作了個揖。梁總管還了禮,也不請他進屋,就站在院子裡說道:「郭二老爺大駕光臨,一定有事,就請說吧!」

  「喔,」郭縉生覺得有點尷尬,轉念一想,這正是可以試探的時候,不必跟他客氣,「這裡不是談話所在,」他反客為主的伸一伸手,作個請客的姿勢:「請!」

  「請」字出口,自己的腳步已踏上臺階。梁總管急忙搶上前去,攔在門口說道:「郭二老爺,你請在這兒坐!」接著,輕輕拍了兩下手,隨即有人端了兩張椅子過來。

  這下,郭縉生不能再擅自行動。不過,試探總算有得,這樣不讓他進屋,自然是有不能讓他人看的東西在內,莫非就是錦袱下面的那頂帽子?

  跡象越來越詭秘,郭縉生也越發加了幾分小心,「梁總管,」他很謙和地問,「台甫是?」

  「我叫梁殿臣。」

  「貴上呢?尊姓?」

  梁殿臣沉吟了一下,仿佛迫不得已似的回答:「姓楊。」

  「不知道居何官職?從那裡來?往那裡去?」

  「郭老爺,請包涵!」梁殿臣很吃力地,「我實在不能說。」

  「喔!」郭縉生故意裝作解人,「這樣說,必是京裡派出來查案的欽差!」

  「對了!你不妨這麼猜。」

  「既是欽差,地方官有保護之責……」

  「不,不!多謝,多謝!」梁殿臣急忙搖手,「敝上只是路過,稍住幾天,還得往別處去。保護一節不敢當!跟郭老爺實說吧,敝上行蹤有不能不隱秘的苦衷,請代為轉告淩大老爺,一切不必費心,只裝作不知道有這回事,就承情不盡了!如果郭老爺能放鬆一步,將來必有重重的補報。」說著,拱拱手起身,垂著手站在一邊,是等著送客的樣子。

  郭縉生既不能賴著不走,又不能冒冒失失地翻臉。心想,此來所見所聞,值得推敲之處很多,亦總算不虛此行。姑息讓一步,回衙門再說。

  一回衙門,直趨簽押房去見淩兆熊,他很注意地聽郭縉生講完,先道了勞,卻不表示意見,只命書僮取近幾個月的「宮門抄」來,很仔細地翻檢著,不知在查些什麼?

  郭縉生都快等得不耐煩了,淩兆熊方始開口,「這件事很怪,無可解釋。欽差必是一二品大員,從內閣學士到部院堂官,就沒有一個三十歲的,而況欽差出京查辦事件,必有上諭,我仔細查了,就沒有這樣的上諭。」他停了一下又說,「三十歲的親貴倒多得很。可是,親貴非奉特旨,不能出京,就出京也不過到關外或是到東西陵去恭代行禮,從來不到南邊來的。」

  這番分析很精到,郭縉生不由得脫口說道:「照此看來,恐怕要出大案了!」

  淩兆熊瞿然動容:「老兄何所見而雲然?」他問。

  「說不定是太監私自出京。」郭縉生說,「又一個安德海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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