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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四


  慈禧太后沉吟了一會,慢吞吞地說:「按規矩,有軍機在,用不著另外找人。不過,軍機上那幾個人,也就是這麼回事了,再使不出什麼著兒,另外找幾個人也好。」

  「找誰呢?」慈安太后說,「老五、老七。老六似乎也不能不在裡頭,再添上一個翁師傅好了。」

  「有弘德殿,就不能沒有南書房。」慈禧太后緊接著說,「把潘祖蔭也添上。」

  於是八月底降旨派惇、恭、醇三王及翁同龢、潘祖蔭公同閱看對俄交涉的折件,並且指定南書房為看折之處。這道上諭,對潘祖蔭是一種安慰,見得簾眷未衰,而對翁同龢則是一種鼓舞,當差越發要巴結,進軍機的日子不遠了。

  就在三王兩大臣公同看折的那一天起,各宮各殿開始拆遮陽的天篷。拆到長春宮發現一件奇事,屋頂上有好些黑色粉末,另外還有許多一擦即燃的「洋取燈」。內務府的工匠不敢隱瞞,將這些東西取了下來,據實報告監工的司員。

  屋頂何來如許引火之物?那黑色粉末又是什麼?內務府的司員也不敢擅作處置,將長春宮的大總管李蓮英請了來,照樣陳訴,同時請示處理辦法。

  「這是什麼玩意?」李蓮英大為疑惑,指著黑色粉末說,「先得弄弄清楚。有誰識貨?」

  「我知道。」有個太監說,「是火藥。」

  「什麼?」李蓮英的臉都嚇黃了,倉皇四顧,然後沉下臉來叱斥:「你別胡說!」

  那名太監還要申辯,便有懂得李蓮英用意的人,悄悄拉了他一把,不讓他開口。

  「你別聽他的!」李蓮英對內務府的司員說,「什麼火藥,胡說八道!你告訴你帶來的人,不准在外頭瞎說,不然,鬧出事來,吃不了你兜著走!」

  那名司員當然知道這件事關係重大,諾諾連聲地答應著,自去告誡工匠,千萬不可將這話說出去。在宮裡,李蓮英找了首領太監劉玉祥來,有一番詰問。

  「你看看,誰幹的好事?簡直不要命了!」

  劉玉祥也慌了手腳,「李大叔,」他說:「這個責任我可擔不起,請你老跟佛爺回……」

  一句話沒說完,李蓮英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呸!你簡直糊塗到家了。這能跟佛爺回嗎?嚇著了,你有幾個腦袋?」

  劉玉祥一聽這話,是要瞞著上頭,那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嗎?所以雖挨了一口唾沫,臉上卻綻開了笑容,自己打著自己的頭說:「李大叔教訓得是!我糊塗。」

  「查還是要查!」李蓮英不勝憂慮地,「到底這東西是從那兒來的?打算幹什麼?」

  問到這一層,劉玉祥怎麼敢說?有火藥、有引火之物,當然是要炸房子,炸房子幹什麼?不是要謀害皇太后嗎?這是大逆不道的事,一追究起來,凡有守護、「坐更」之責的太監,一個都脫不得干係。辦起罪來,至少也得充軍。

  越想越害怕,劉玉祥的兩條腿瑟瑟發抖,「李大叔,李大叔!」他說,」謝天謝地,發覺得早。我看,查也無用,只有以後好好兒當心。」

  「怎麼叫『查也無用』?當然要查,暗地裡查!」李蓮英說,「還有件事,誰要是在佛爺面前多句嘴,我就著落在他身上問火藥來源。」

  等劉玉祥一走,李蓮英發了半天的愣。事情是壓下來了,但千斤重擔都在自己一個人肩上,萬一讓慈禧太后發覺其事,追究責任,說一句:「這樣的大事,你何敢瞞著?莫非你要包庇叛逆?」

  轉念到此,驚出一身冷汗。自己是一片赤忱,怕慈禧病中受驚,大為不宜。只是事情不發作便罷,一發作無可辯解,苦心白費,還是小事,「包庇叛逆」這個罪名,豈是可以開得玩笑的?

  他在想,這件事無論如何得要找個有擔當的人說一說,一來討個眼前的主意,二來為將來安排個見證,自己的一片苦心,才不致於被埋沒。

  照規矩應該找內務府大臣,但李蓮英不甚情願。在他心目中,內務府大臣算不了什麼,有幾個還要看自己的臉色,如何甘心倒過來去跟他們討主意?

  靜靜想了一會,決定去找領侍衛內大臣。宮中宿衛,本由領侍衛內大臣分地段負責,出了這樣駭人聽聞的事,原也該讓他們去處置。這樣想停當了,立即到王公朝房找著該管的伯彥訥謨詁,悄悄地細訴此事。

  「有這樣子的怪事!」伯彥訥謨詁歎口氣:「真是麻煩不打一處來!那洋取燈兒呢?我看看。」

  李蓮英做事細心,隨身帶著一包火藥、一包洋取燈。火藥不容易驗出什麼來,洋取燈卻是一望便知新舊。

  「你看這梗子,還挺白的,梗子上的『紅頭』,也是好好的。」伯彥訥謨詁說,「擱在那兒,還不過幾天的工夫,不然,雨淋日曬,早就不成樣子了。」

  李蓮英答道:「王爺說得是。」

  「這事兒,你該去查!決不是外頭人幹的。」伯彥訥謨詁說,「十之八九是李三順幹的。可惡!他這樣子『栽贓』陷害護軍。」

  他的意思是指李三順為了想嫁禍護軍,故意「栽贓」,追究起來好辦護軍門禁不嚴的罪。李蓮英也覺得有此可能,卻不得不為太監辯白。

  「他們不敢。尤其是李三順,一個毛孩子,決不敢這麼大膽。」

  「哼!毛孩子!」伯彥訥謨詁冷笑,「這年頭人心大變,什麼十惡不赦的人都有。蓮英,我可告訴你,我要奏請嚴辦。」

  「王爺,」李蓮英提醒他說,「這件事鬧開來,可不容易收場。」

  伯彥訥謨詁沉吟不語,為此掀起大獄,確是不容易收場,因而問道:「你的意思呢?就此壓了下來?」

  這話在李蓮英就不敢應承了,「我原是跟王爺回明瞭,大主意要王爺拿。」他又說,「西佛爺這幾天脾氣不好,王爺瞧著辦吧!」

  伯彥訥謨詁又躊躇了,這幾天他也有煩惱,怕惹慈禧太后格外生氣,不能不好好想一想。

  伯王的煩惱是,無端惹出一場命案,在神機營鬧成很大的糾紛。以蒙古親王之尊,就算殺一無辜,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只為其中牽涉到醇王,事情就麻煩了。

  【四六】

  從光緒入承大統,醇王以皇帝本生父的地位,未便再擔任任何差使,所兼各職,分別另簡王公接替。醇王所有的職司中,最重要的是「管理神機營事務」,派由伯彥訥謨詁繼任。但當時的上諭中拖上一個尾巴:「醇親王辦理多年,經武整軍,著有成效,仍將應辦事宜,隨時會商」所以醇王與神機營的關係不斷,伯王大受到牽制。兩王本是兒女親家,醇王的長女由慈禧太后指婚給伯王的長子那爾蘇,而兩親家竟因公事傷害了私誼,有些面和心不和的模樣。

  神機營的官兵,樂於親近醇王,也是由於伯王治軍較嚴的緣故。視事的第一天,他就表示:「我奉旨當這個差使,一定要把神機營整頓起來。當年祖宗入關,神機營的士兵,能夠站在馬上放箭。如今,你們看是什麼樣子?倘或再不整頓,更不知道會怎麼樣的糟!」

  「王爺,」有人勸他:「不必多事吧!這是再不能整頓的了。」

  伯王不信,銳意改革,無奈積習太深,那些不長進的官兵,又以醇王為護符,所以辦事越來越棘手。日久疲頑,伯王的那番雄心壯志,也早就拋入汪洋大海了。不過他的稟性峻急,遇到看不順眼的情形,依舊會雷厲風行地嚴辦。

  這年南苑秋操,發覺火器營少了一門炮。深入追究,才發覺是一夥士兵,居然將火炮錘碎,當廢鐵賣了給鐵匠店。如此荒唐之事,自然為伯王所不能容忍,下令首犯治罪,從犯開革。

  從犯中有個驍騎校名叫富哈,他的母親是醇王府洗衣房的嬤嬤,頗得七福晉的信任,富哈因有所恃,平時在營裡就常幹不法的勾當。開革以後,便端出醇王府的招牌,請人向伯王要求收回成命,或者另外補上一個名字。伯王嚴詞拒絕,毫無情商的餘地。

  於是富哈乘伯王閱操的時候去求見,侍衛見他神色不善,抓住了先搜身,果然搜出一把極鋒利的小刀。其意何居,大成疑問,嚴刑審訊之下,支吾其詞,看起來是有行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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