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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好!」大格格這才坐下來,「說別的可以。」

  「大姐!」小皇帝想起一件事,「你跟六叔說一說,叫載澂跟我在一塊兒念書。」

  「我不去說。」

  「為什麼?」

  「載澂不學好,不能讓他跟皇上在一起。」大格格又說,「而且說了也沒有用,這得有懿旨才行。」

  「那,那你跟皇額娘求一求。」

  「為什麼要我去求?又不是我的事。」

  小皇帝覺得她的話說得不對,卻不知怎麼駁她?就這時一名宮女來說:「請皇上啟駕吧!長春宮傳膳了。」

  於是小皇帝坐著軟輿到長春宮,跟慈禧太后一起用膳,同時要把這一天的功課作個交代。慈禧太后也常有許多話問。

  每一問到功課,小皇帝先就心慌,功課太多,常常摸不著頭緒,回答得慢些,慈禧太后便會沉下臉來。這樣心越慌,口中便越遲鈍。安德海又每每在一旁討好太后,裝出那異常忠心的樣子,苦苦勸小皇帝要記著太后的話,少嬉戲、多用功,而就在這些諫勸中,透露了小皇帝許多淘氣的舉動,變成火上加油,更惹太后生氣。因此,小皇帝恨極了安德海,不止一次跟張文豪說:「等我大了,一定要殺小安子!」這些話,也不僅張文亮一個,伺候皇帝的小太監,無不知道。只是張文亮和總管太監深知這話一傳到安德海耳朵裡,讓慈禧太后知道了,會興起一場層層追究,株連甚廣的不測之禍,所以嚴厲告誡,不准亂說,否則就一頓板子打死!是這樣硬壓著,才得把安德海瞞住。

  這一天在膳桌上問功課,小皇帝先把翁同龢教的幾首唐詩,念得琅琅上口,慈禧太后深為滿意。再問到別樣就不大對勁了,她心裡明白,關鍵還是在師傅的教法如何。算一算日子,李鴻藻穿孝百日快滿了,要早早傳諭,讓他遵旨銷假。

  心裡是這樣在想,但第二天召見軍機,竟沒有工夫來談此事,這一陣子的大事特別多,主要的還是在軍務方面。陝西的回亂,楊嶽斌沒有處理得好,特地調了剛在廣東肅清了洪楊殘餘的閩浙總督左宗棠接替,騰出來的那個缺,由吳棠調補。但是,依然象放了兩廣總督一樣,他還不能到任。因為曾國藩剿辦撚軍,雖已定下以靜制動的宗旨,在安徽臨淮、河南周家口、江蘇徐州、山東濟寧四鎮駐兵,另外築長牆、置柵欄,沿黃、運兩河,分段防守,這樣「長圍圈制」,使得撚軍處處碰壁,不能如以前那樣旋風似地卷來卷去,但出沒不定,遽難撲滅。吳棠的那個漕運總督,在防務吃緊之時,一時難以交卸,就無法到福建去接那有封疆的總督。

  為了這個緣故,慈禧太后心裡很不痛快,加以有些禦史,對曾國藩的師老無功,不斷有所彈劾,所以她曾跟恭王提過,不妨另易主帥。可是撚軍正在作困獸之鬥,自山東沿黃河南岸竄至河南,在榮澤地方,決堤二十餘丈,官軍一面要堵塞缺口,一面要追擊撚軍,搞得手忙腳亂。但總算打了個大勝仗,撚軍的四大股被擊潰了,張總愚一股竄入陝西,任柱、賴汶光兩股回竄山東,還有個牛老洪死在亂軍之中,所部星散。

  現在是到了易帥的時刻。朝廷如此想,曾國藩卻也有此打算,上了一個奏摺告病,請開協辦大學士、兩江總督的缺,請另簡欽差大臣接辦軍務,自願以「散員留營效力,不主調度。」同時有個附片,說是「剿撚無效,請將臣所得封爵,暫行註銷。」字裡行間,看得出有滿腹牢騷。而就在這時候,改調了湖北巡撫的曾國荃,以極嚴厲的措詞,參劾大學士湖廣總督官文,貪庸驕蹇,還牽涉到新任軍機大臣胡家玉,說他上年出差經過湖北時,受了官文的賄,而官文所行的賄,是提了糧臺上的公款。

  慈禧太后雖未見過曾氏兄弟,對他們的性情卻很瞭解。曾國藩雖失之迂緩,但老誠謀國,謙退謹慎,僅止於偶有牢騷,曾國荃卻不象他老兄那樣有涵養,奏劾官文正所以表示他和湘軍的不服氣,在他那個摺子以外,仿佛可以聽到這麼一句話:「象官文那樣的飯桶,也沒有好好打過一天仗,憑什麼也得一個伯爵?」

  意會到此,慈禧太后反覺歉然。同時也瞭解到這是一個不可疏忽的麻煩,處理不善,不說激起兵變,至少也會影響士氣。所以在把曾國荃的摺子發下去時,特地親手封緘,批了「恭親王開拆」的字樣,表示是要他親自處理的密件。

  這天召見軍機,預先傳諭,只召恭王一個人進見。此是所謂「獨對」,恭王心裡有數,帶著曾國荃的那個奏摺,也盤算好了兩個辦法,看上頭的意向,擇一回奏。

  「曾國荃那個摺子,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慈禧太后先這樣問。

  「現在也難以揣測。」恭王很謹慎地答道,「官文雖然因人成事,到底還能持大體。不過馭下不嚴,也是有的。」

  「怎麼的馭下不嚴?」

  「他寵……」恭王想說:他寵一個姨太太,凡事聽她作主。話到口邊,想起大犯忌諱,立即頓住,改口說道:「寵一個門丁、一個廚子,這兩個人不免招搖。」

  「曾國荃參官文,說他是肅順一黨。」慈禧太后很認真的問:「可有這話?」

  「那個廚子就是肅順薦的。」

  「怪不得他那廚子那麼可惡!這得查辦。」

  「是。」恭王答道:「督撫不和,是一定要派大員查辦的。」

  「派誰呢?」

  照正常的例規,因為官文的官爵特高,至少也該派一個協辦大學士,但這一來便很明白,被查辦的一定是官文,會引起許多驚擾。因此恭王說明理由,建議派刑部尚書綿森、戶部侍郎譚廷襄到湖北。慈禧太后同意了。

  「胡家玉呢?是怎麼回事?」

  「臣已經找他來問過。他承認收了官文送的二千兩程儀,說是先不肯收,後來官文告訴他,並不是私下送的,是提的公款,好讓他沿途雇車馬,犒賞夫役。」

  「不論私下也好,公款也好,反正是受賄!他這樣子,在軍機上也叫人看不起。」

  「是!」恭王看慈禧太后的態度隨即答道:「臣請旨,是不是叫胡家玉先退出軍機?」

  慈禧太后點點頭,轉臉徵詢慈安太后的意見,她也認為胡家玉以退出軍機為宜,說是:「這也算給曾國荃一個面子。不過,也別太過分了。該叫他明白回奏——到底不過二千兩銀子。」

  這一案有了結果,接著便談曾國藩自請開缺的那個奏摺。

  這時又是慈安太后先開口,「我有點兒不明白,曾國藩為什麼連他那個爵位都不要了呢?」她以微帶憂慮的聲音說,「我總覺得他這一次的摺子,說的話跟以前不同,仿佛心裡挺不舒服似的。六爺,你說是不是呢?」

  「太后聖明!」恭王以頌揚的語氣答說,「曾國藩是有點兒鬧意氣。」

  「這不象他的為人呀!咱們得好好兒想一想,有什麼委屈他的地方沒有?把好人逼急了,會出亂子!」

  慈安太后這句話,說得恭王悚然心驚,慈禧太后卻大不以為然。不是為了「出亂子」這三個字:「也不能說是朝廷逼他,更不能說是委屈他!東南幾省,都付託在他手裡,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這能說委屈他嗎?」

  看她有些負氣的樣子,恭王覺得不安,深恐兩宮太后生意見,他夾在中間為難。於是趕緊把話岔了開去,「臣請懿旨,」

  他說,「曾國藩自請註銷封爵,應無庸議。」

  「那當然。」慈安太后顯示了極好的風度,神色自若地看著慈禧太后說,「趁這兒沒有外人,咱們平心靜氣,好好兒商量一下。」

  「是呀!」慈禧太后也發覺自己失態了,帶些忸怩地微笑著。

  「我看,咱們先得想一想,到底曾國藩還能用不能用?」慈安太后旋即補充:「我是說帶兵打仗。如果不能再辦軍務,他還可以幹別的。曾國藩的長處不是很多嗎?」

  恭王很佩服她的看法,而且頗有驚異之感,想不到平日婆婆媽媽,似乎不大明白外事的人,會提綱挈領,抓住局勢的關鍵。「為難的正是這一層,」他一面深深點頭,一面答道:「竟看不出來,曾國藩還能不能帶兵打仗?說他師老無功吧,現在『長圍圈制』的法子也見效了。」

  「不錯!」慈禧打斷他的話說,「曾國藩就是能穩得住,得有個人幫他,從前是他弟弟,現在是他門生。既然他力保李鴻章,就叫李鴻章接欽差大臣的關防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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