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慈禧全傳 | 上頁 下頁 | |
七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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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決定,派戶部尚書瑞常、兵部尚書麟魁,將陳孚恩拿交刑部,並嚴密查抄家產。同時派周祖培和文祥,會同刑部議罪。第二天一早進宮,自然一奏就准。 奏准了便該寫旨進呈,轉由內閣明發上諭,但那樣一來,可能諭旨還未發出,陳孚恩已經把財產轉移分散,隱藏無蹤了,所以必得採取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恭王一回軍機處,便派人把瑞常和麟魁請了來,宣明旨意,請他們立刻遵旨辦理。 於是這兩位尚書,點派司官吏役,親自率領,到了陳家,投帖拜訪。陳孚恩做過大官,只是革了職就跟庶民無異,聽說兩位現任尚書來拜,便開了中門,親自迎接。 到得廳上,照樣讓座獻茶,寒暄一番,然後瑞常站了起來,先拱拱手說:「鶴翁,有旨意。」 「是!」陳孚恩相當鎮靜,聽得這話,離了主位,走向下方,等瑞常往上一站,他便跪了下去。 口傳了諭旨,陳孚恩照例還要謝恩,接著,站起來大聲喊道:「來啊!把那口箱子抬出來!」 陳家裡面已經有哭聲了,但陳孚恩臉色卻還平靜,只靜靜地等聽差把箱子抬來,這一下倒教瑞常和麟魁覺得莫測高深了。 等箱子抬到,陳孚恩親手揭開箱蓋,裡面收藏的是白花花的現銀子。這是幹什麼?莫非要行賄?這不太肆無忌憚了嗎?瑞常和麟魁正在詫異之時,陳孚恩揭開了疑團。 「一生宦囊所積,盡在於此,共是九千餘兩。」他指著銀子說,「請兩公點收。」 平平淡淡兩句話,在瑞常和麟魁心中,引起極大的疑問。看這模樣,陳孚恩事先早有準備,可能抄家的消息已經走漏,不過此人工於心計,或者已經料到,不免有此下場。果然如此,這個人可真是夠厲害的。 看看瑞、麟二人面面相覷,不作表示,陳孚恩黯然搖一搖頭,吩咐聽差:「快收拾衣包行李!」 這下提醒了遵旨辦事的兩位大員,放低聲音,略略交談了幾句,仍舊由瑞常發言。 「鶴翁!」他很率直地問道:「外頭流言甚盛,多說肅豫庭有東西寄存在尊處。此事關係甚巨,鶴翁不可自誤。」 「何來此言?」陳孚恩使勁搖著頭說,「我說絕無其事,二公或者不信,盡請查抄,如果見有為肅豫庭匿藏財產的蹤跡,孚恩甘領嚴譴。」 話說到這樣,不須再費辭了,「既如此,只好委屈鶴翁了!」 瑞常大喊一聲:「來啊!請刑部吳老爺來!」 吳老爺是刑部的司官,隨同來捉陳孚恩,當時走了上來,行過禮聽候吩咐。 「你知道旨意嗎?」瑞常問道。 「是。已聽敝衙門堂官吩咐過了。」 「那好。你把人帶走,了掉一樁差使。」 「是!」姓吳的屈一腿請了安,便待動手。 「慢著!」瑞常又說,「陳大人有罪無罪,尚待定擬,你可把差使弄清楚了。」 「弄得清楚,」姓吳的答道,「我們把陳大人請到刑部『火房』暫住幾天。」 「火房」不是監獄,待遇大不相同,陳孚恩一聽這話,知道是瑞常幫了他的忙,隨即作揖道謝,瑞常卻不肯明居緩頰之功,避而不受。 於是在陳家內眷一片哭聲中,刑部的官吏,用一輛騾車,把陳孚恩帶走。其時陳家出入要道,都已嚴密把守,瑞常和麟魁,分別在大廳和書房坐鎮,開始抄家,抄到半夜才完,除了肅順的一些親筆密劄以外,看來陳孚恩匿藏肅順財產的話,全屬子虛。 到了第二天上午,大學士周祖培,派人把軍機大臣文祥,刑部尚書趙光和綿森,請到內閣,定擬陳孚恩的罪名,這時陳孚恩拿問及抄家的上諭已經發佈了。因為查辦黨援的案子,陳孚恩、黃宗漢、劉琨等人,或者革職,或者永不敘用,已經作了結束,所以舊事重提,把他一個人提出來重新究治,就得要有新的原因,除了「查抄肅順家產內,多陳孚恩親筆書函,中有暗昧不明之語」以外,又指責他在熱河會議「皇考大行皇帝郊祀配位」時,以「荒誕無據之詞」,迎合載垣等人的意思,斥為「謬妄卑污」。這多少是欲加之罪,但「郊壇配位,大典攸關」。擬那罪名就欲輕不可了。 由於表面與實際有此不符,所以會議時所談的是另一套。 首先由文祥公開了一批密件,就是所謂「中有暗昧不明之語」的,陳孚恩的「親筆書函」,除了文祥所搜獲的以外,御前侍衛熙拉布是正式奉派抄肅順家的人,陸續又查到許多,這些信在趙光和綿森都是第一次寓目,兩人看完,都有些緊張,那是從他們職司上來的憂慮,怕要興起大獄,刑部責任甚重。 「就憑這幾封信,把陳孚恩置之大辟,亦不為過。然而投鼠忌器,大局要緊!」趙光說到這裡,看著周祖培問道:「中堂,你看如何?」 「你的話不錯。此案務須慎重,處置不善,所關不細。」 文祥也知道,「暗昧不明」的話,如果要從嚴根究,可以發展為一件「謀反」的大案,那一來不但陳孚恩信中所提到的人,都脫不了干係,還有許多平常與肅順有書劄往還的內外官員,亦將人人自危,把個剛剛穩定下來的政局,搞得動盪不安,足以危及國本。他一向主張寬和穩健,已跟恭王秘密議定了一個釜底抽薪的辦法,這時見在座的三人,對此都憂形於色,便把那辦法先透露出來,好教大家放心。 「兩公所見極是。」他不便明言其事,只慫恿周祖培說,「中堂何妨向六王爺建言,所有從肅順那裡得來的信件,不必上呈御覽,由內閣會同軍機處,一火而焚之!」 「好極了!這才乾淨。」周祖培大為稱賞,但又不免疑惑,「恭王如果另有所見,那……?」 那就要碰釘子了!以周祖培的身分,不能不慎重,文祥懂得他的意思,立即拍胸擔保:「中堂一言九鼎,六王爺不能不尊重!我包中堂不會丟面子。」 「好,好!明天我就說。」 「這可真是德政了!」趙光心裡一塊石頭落地,輕鬆地說:「言歸正傳,請議陳孚恩一案。」 「該你先說話。」周祖培反問一句:「依律當如何?」 「既是『暗昧不明』的話,則可輕可重。不過再輕也逃不掉充軍的罪名。」 「除此以外,還有議郊祀配位,所言不實一案。」綿森提醒大家。 「照這樣說,罪名還真輕不了!」周祖培沉吟了一會,轉臉看著文祥問道,「博川,你的看法呢?」 「死罪總不致於。活罪嘛……,」文祥慢吞吞地說,「充得遠些也好。」 大家都覺得這話意味深長。以陳孚恩翻手為雲覆手雨的手段,如在近處,說不定又替誰做「謀主」,搞些花樣出來。 「『敬鬼神而遠之』。發往新疆效力贖罪吧!」 刑部兩堂官,軍機一大臣都無異詞,憑周祖培一句話,此案就算定讞了。可是消息一透露出去,招致了許多閒言閒語,是會議的那四個人所意料不到的,也因此,成議暫時須擱置,先得設法平息那些浮議流言。 平息流言浮議的辦法也很簡單,只是加派兩位尚書,會同原派人員,一起擬定陳孚恩的罪名。這是恭王可以作主的事,但既應降旨,便須上奏,為了有許多話不便讓另一位軍機大臣沈兆霖聽到,所以他在每日照例的全班進見以後,又遞牌子請求單獨召對。 再次見了面,恭王首先陳請添派沈兆霖和新任兵部尚書萬青藜,擬議陳孚恩的罪名。慈禧太后心知有異,象這樣的事,何須單獨密奏?於是問道:「怎麼?陳孚恩的罪定不下來嗎?」 「定倒定了。原議『發往新疆效力贖罪』。」 這就更可怪了:「既然已經定了罪,何必還要再派人?」 「因為外面有許多閒言閒語。這一會兒求人心安定最要緊,所以添派這兩個人,兩個都是漢人,萬青藜還是陳孚恩的江西同鄉,這是朝廷示天下以大公無私,請兩位太后准奏。」 「准是當然要准的。」慈禧太后答說,「不過,我倒要聽聽,外面是些什麼閒言閒語?」 這話讓恭王有不知從何答起之苦。躊躇了一會,覺得讓兩宮太后明瞭外面的情形,才知調停不易,辦事甚難,也未始不可。這一轉念,便決定把滿漢之間的成見隔膜,和盤托出。 「外面有些人不明了內情,認為是旗人有意跟漢人為難。」 「那有這話?」慈安太后駭然失聲,「滿漢分什麼彼此?我就從來沒有想到過,漢人跟旗人該有點兒什麼不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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