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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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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知消息一傳,流言四起。那桐趕到朗潤園,神色張皇地向袁世凱說道:「慰庭,你住在園裏不知道,外面對你很不諒解呢!」 「喔,」袁世凱是不在乎他人諒解不諒解的,很沉著地問: 「是為什麼?」 「你不記得戊戌那年,為了裁通政司、光祿寺、鴻臚寺等等衙門,鬧出軒然大波?那些衙門的官兒,如今都認為你有意要敲掉他們的飯碗,群情憤慨,怕要出事。」 「這話我就不懂了!如果不是這麼實事求是來編纂官制,我們來幹什麼?」 一句話將那桐堵得好半晌開不得口。 「哼!」袁世凱微微冷笑,「反正惡人是做定了,索性做個徹底,只怕都察院也要裁。」 「這,慰庭,」那桐神色越顯惶惑,「你可得三思而行!你說吏、禮兩部名實不副,很有些正途出身的老輩在罵你,怎麼還可以得罪言路。」 「我是按照憲政常規行事。三權分立,監察是議院之權,何須單獨設立都察院。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得罪言路我不怕!」 這幾句話傳了出去,對袁世凱不滿的輿情,如火上澆油,越發熾烈。而住在朗潤園中,對外面情形,多少有些隔膜,只是敢作敢為而已,在發知單召集下次的會議,註明議題是研究都察院當裁與否。 會議那天,載澤未到,託病的也很多。 與會的人則在聽了袁世凱的意見之後,面面相覷,不發一言。 就在這難堪的沉默中,陸潤庠掏出一封信來,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剛接到壽州相國的一封信,念來請大家聽聽。」 「壽州相國」是指孫家鼐,他的信很短。警句是:「台諫為朝廷耳目,自非神奸巨憝,孰敢議裁?」 一聽這兩句話,袁世凱如兜頭挨了一悶棍,神色大變,不但開不得口,頭都抬不起來了。 *** 「壽州相國」是咸豐九年的狀元,距離作為中國一千三百年科舉結局的光緒甲辰正科,已有二十科之久。 在士林中,真正是十三科之前的「老前輩」,自李鴻藻、翁同龢下世以後,隱然冠冕群倫,為清議的領袖。 經他這一罵袁世凱為「神奸巨憝」,等於登高一呼。言路上本就因為袁世凱膽敢擅議裁都察院,將他恨之切骨,此刻有「壽州相國」的號召,自然下手痛擊了。 大概自和珅、穆彰阿敗事以來,從未有這麼多「白簡」指向一個人,幾乎是眾口一詞,說袁世凱議裁台諫,志在削朝廷的耳目,居心叵測,殆不可問。措詞激烈的,甚至指他「謀為不軌」。 袁世凱到底覺得言路可畏了,但還力持鎮靜,在朗潤園中,不動聲色。 張一麐少年新進,不免害怕,便悄悄地向袁世凱提出忠告,應該速謀補救之計。 因為外面的流言甚盛,說京城裏怕會激出變故,釀成暴亂。膽子小的人鑒於辛酉之禍,甚至帶了川資在身,為的是一看情況不好,連家都可不回,逕自出城避亂。 到了晚上,唐紹儀微服相訪,勸袁世凱趕快出京。 可是,他是奉旨進京的,不奉旨又何能出京? 正在相顧束手之際,軍機處派了人來通知:第二天一早,慈禧太后在頤和園召見。 「袁世凱,你鬧得太離譜了!」慈禧太后從御案上抓起一束白摺子,揚一揚說:「你看見沒有,參你人這麼多!」 「臣死罪!不過,言路上——」 「不要再辯了!」慈禧太后厲聲說道:「趕快回任!參你的人太多,我亦沒法保全你了!」 「是!臣遵懿旨!」袁世凱「冬、冬」地碰了幾個響頭。 這個釘子碰得不輕!袁世凱形容慘淡地回到了朗潤園,都有些怕見人了。館中有那得到風聲的,免不了私下議論,一傳兩,兩傳四,都知道袁宮保栽了大跟頭。孫、楊兩提調,原以為袁世凱必會立即找他們去商議,誰知竟無動靜,孫寶琦還能忍得住,楊士琦卻認為不能聽其自然。 「慕韓,」他說:「總得找項城去問一問吧?是怎麼回事?」 「還不是很明白的一回事,親貴、權要、言路,都欲得之而後快,偏偏項城又不肯收斂。如今正在風頭上,碰都碰不得。」 「不碰也得有個不碰的辦法,走!」楊士琦拉著他說,「去看看!」 「慢、慢!去了就得有辦法拿出來,先想停當了再說。」 楊士琦想了一下說:「這件事少不得東海,他的作用很要緊。先送信進城,請他趕緊來。辦法我有,且先見了項城再說。」 「東海」是指徐世昌,他的身分地位也到可以用郡望、籍貫作代名的時候了。孫寶琦也認為這件事非跟徐世昌商量不可,當即派人送信,然後與楊士琦一起到了袁世凱所住的那個院落,剛進垂花門就看到一個矮胖的背影,在走廊上負手蹀躞,腰彎得很厲害,彷彿背上不勝負荷似的。 「嗯哼!」楊士琦特意作了一聲假咳嗽。 袁世凱聞聲回身,看了一下沒說話,轉身往裏而去,孫、楊兩人隨即默默地跟了進去。 「你們都知道了吧?」 「聽說了。」孫寶琦的聲音中,不帶任何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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