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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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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李來中說:「羅嘉傑的電報,已經到榮中堂手裏了,這兩天沒有動靜,不知道王爺可聽見甚麼沒有?」 「對了!倒提醒我了。」載漪詫異地,「怎沒有動靜?莫非西洋鏡拆穿了?」 「沒有。如果西洋鏡拆穿,我有內線,一定知道。」李來中停了一下說:「王爺,你看,榮中堂是不是有觀望的意思?」 「或許是將信將疑吧?」 「是!王爺料準了。我再請教王爺,倘或皇太后問到榮中堂,說有這麼一回事,榮中堂怎麼回奏?」 「那還用說?他還能說老佛爺的消息靠不住?」 「那就是了!如今王爺管著總理衙門,各國公使如果有甚麼照會,當然歸王爺先看,王爺看了,直接奏上皇太后。那時召見榮中堂一問,兩下完全合攏了。」 載漪先還聽不明白,細細一想,才知道妙不可言。「好!」他從丹田里迸出來這一個字,「這一下,非把老佛爺的真脾氣惹出來不可!」 *** 使載漪想不到的是,榮祿已先一步將偽造的羅嘉傑的電報,密奏儀鸞殿,慈禧太后果然震怒,傳旨仍如前一天「叫大起」,地點亦仍舊是儀鸞殿東室。 「今天收到洋人的照會四條,天下錢糧盡歸洋人徵收,天下兵權盡歸洋人節制,這還成一個國家嗎?」 慈禧太后這幾句話,聲音出奇地平靜,但群臣入耳,如聞雷震。有極少數的疑多於驚,但無從究詰,唯有屏聲息氣,等待下文。 「如今洋人這樣子欺侮中國,亡國就在眼前了。如果拱手相讓,我死了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慈禧太后漸漸激動了,「反正天下是要斷送了,打一仗再送,總比不明不白亡國來得好!」 「老臣效死!」是崇綺的顫巍巍的哭音:「事到今日,與夷人不共戴天,請皇太后乾綱獨斷,下詔宣戰。老臣死亦不信,有這麼多的義民,就不能滅盡夷人!」 「崇綺的話,一點不錯。」載漪接口說:「大局壞到今天這個地步,就因為漢奸太多,事事遷就洋人。洋人是禽獸之性,不懂禮義,不識好歹,得寸進尺,無法無天。請皇太后准崇綺所奏,下詔宣戰!」 有這樣慷慨激昂的論調,誰也不敢表示反對,於是慈禧太后提高了聲音說:「今天的情形,諸大臣都知道了。我為江山社稷,不得已而宣戰。不過,將來是怎麼個結果,實在難說。倘若開戰之後,江山社稷仍舊不保,諸公今天都在這裏,應該知道我的苦心,不要說是皇太后送掉祖宗的三百年天下。」 一則說「諸大臣」,再則說「諸公」,這樣的措詞是從來不曾有過的,因而大小臣子,感受無不異常深切。便由御前大臣領班的慶王磕著頭,代表答奏:「臣等同心保國!」 「奕劻,」皇帝第一次開口:「兩國失和,宣佈開戰,也總有一套步驟吧!」 「是!」慶王很謹慎地答說:「不妨先派人到使館說明,如果一定要開釁,就得下旗回國。」 「好!」慈禧太后說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咱們中國從來就是寬大的。可以派幾個人去通知使館,限期下旗歸國。」 於是慈禧太后決定派三個人分往各使館交涉,一個是兵部尚書徐用儀,一個是內閣學士聯元,一個是戶部尚書立山。徐、聯二人總在總理衙門行走,職司所在,無可推辭,立山卻有異議。 「奴才從來不曾辦過洋務。」他說。 「去年在頤和園接待各國公使,不是你辦的差嗎?」皇帝質問。 慈禧太后卻不比皇帝那樣還好言商量,沉下臉來說:「你敢去,固然要去,不敢去也要去!」 立山不敢再作聲,與徐用儀、聯元一起先退。慈禧太后倒也體恤,以此三人,身入險地,命榮祿派兵遙遙保護。 等廷議結束,軍機大臣及總理大臣還有許多事要商議,坐定下來,彼此互相詢問,慈禧太后所宣示的照會,從何而來? 榮祿道是羅嘉傑的密電。 「這似乎太離奇了!」袁昶率直說道:「駐京各國公使,並無此說,駐天津的各國提督,亦無此說。李爵相、劉制軍從廣州、江寧打來的電報,都說各國外務部表示,這一次調兵來華,是為了保護使臣,助剿亂民,斷不干預中國內政。而況既未開戰,何所施其要挾?」 榮祿知道自己太孟浪了!默然不語。 *** 許景澄與那桐虛此一行,狼狽而回,是讓義和團嚇回來的。兩人出齊化門到了豐台,遇見四十幾個義和團,亮著刀,張一面「扶清滅洋」的大旗,蜂擁而來,向正在茶棚子裏休息的許、那二人,很不客氣地問道:「你們倆幹甚麼的?」 「奉旨阻攔洋兵進京。」那桐答說。 「你們一定是吃教的。勾引洋兵來打中國人?」大師兄喝道:「走!」 不由分說,將許景澄、那桐連同隨從,一起擁到拳壇,按著他們的頭,向洪鈞老祖的神像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然後另有一個大師兄說道:「你們兩個是不是二毛子,勾引洋兵進京?要焚表請示。」 所謂焚表,是在燭火上燃燒一張黃裱紙,紙盡灰揚,表示神已默認,否則便有麻煩。 許景澄與那桐,都聽說過義和團那套哄人的花樣,料他們還不敢戕害大臣,便都靜靜地看著。果然,黃裱紙燒淨,灰白的紙灰冉冉升起。 「很好!你們不是二毛子。不過,你們說甚麼奉旨阻攔洋兵,這話不知道真假。就算是真,也用不著你們去攔!洋兵儘管來,來一千殺一千,來一萬殺一萬,自有天兵天將,六丁六甲保護大清江山。你們去攔他們,不教他們來送死,就是幫洋人的忙。不可以,不可以!」說罷,此人大搖其頭。 「大師兄,」那桐說道,「我們是奉旨辦事,不跟洋人見一面,不能覆命。」 「不能覆命,就不要覆命好了。」 不可理喻,唯有報以苦笑。那桐與許景澄就此廢然而返。 於是第二天一早回京,進城直趨宮門覆命,遞上一個簡單的奏摺,說是阻於義和團,未能與洋兵見面。本意等「叫起」以後,當面奏陳義和團種種蠻橫無理,目無朝廷的情形,或者可以感格天心,使慈禧太后有所覺悟,那知竟沒有這樣的機會。慈禧太后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召見。 第一個是剛從涿州回京的剛毅。他已知道朝局有了極大的變化,變得比自己所想像的還要「好」。因此,他覺得對義和團不必力言當用、該用,應說能用、可用。該是進見之時,力炫義和團的「神奇」。慈禧太后就像平時聽李蓮英講外間的新聞似地,聽得忘了辰光。 剛毅的「獨對」,幾乎費了一個鐘頭,接下來是召見步軍統領崇禮,垂詢前門外大火的善後事宜。等軍機見過面,忽又特召署理順天府府尹陳夔龍,為的是「四大恆」突然歇業,市面與人心俱亂,不能不趕緊設法。 原來北方的銀錢業與南方不同,以爐房為樞紐。在南方,爐房由錢莊、銀號附設,無非將各種成色不同的元寶、銀洋、銀條回爐重鑄,劃一成色而已。而北方的爐房,自成局面,除冶銀鑄寶以外,經營存款、放款、匯兌等等業務,且可發行票據,代替現銀,論地位在票號錢莊之上。 京師的爐房,不下二十家之多,都設在前門外,大柵欄以東的珠寶市。老德記一火,殃及池魚,二十家爐房燒得光光。於是大小銀號、錢莊,立刻周轉不靈,設在東四牌樓的「四大恆」——恆興、恆利、恆和、恆源四家錢鋪,不能不閉門歇業。四恆是二百餘年的老店,南北聞名,信用卓著,所開銀票,流通甚廣,一旦閉歇,不知有多少人的財產生計,倏忽成空,所以人心惶惶,不可終日。慈禧太后深知此事不能善後,不必等洋人來攻,京中就會大亂,自然著急。 「崇禮可恨!」慈禧太后一開口便是憤然的語氣,「四恆因為爐房燒了,呈請歇業。這件事關係太大,我叫崇禮想法子維持。本想他跟四恆有往來,又是地面衙門,容易料理,那知他一味磕頭,推說是順天府的事。你是地方官,我不能不找你!」 「是!」陳夔龍答說,「臣職責所在,不敢推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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