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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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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讓你辦洋務。」載瀾搶著打斷啟秀的話,「是請你想法子去制夷。」 「喔,喔,」啟秀答說:「反正如今是端王爺管總理衙門,我秉命而行就是了。」 「對了!」載瀾又加上一句:「別理老慶。」這是指慶王奕劻。 「你看,」端王問道:「再加兩個甚麼人?」 啟秀舉了好幾個名字,彼此斟酌,決定保薦工部右侍郎溥興,內閣學士那桐,此人的父親,就是咸豐戊午科場案中處斬的編修浦安。肅順被誅,科場案中被刑諸人,都被認為冤屈,所以那桐頗得旗下大老的照應。而那桐本人是立山一流人物,極其能幹,在工部當司員時就很紅,提起「小那」,無不知名。他的手面亦很闊,載瀾很得了他一些好處,所以特意薦他充任總理大臣。 擬定名單,再看宣戰詔書的稿子,端王亦頗為滿意,交代仍舊交連文沖保存備用。同時關照啟秀,通知溥興及那桐,第二天一早到朝房相見,等改組總理衙門的上諭一下來,立即就到任接事。 *** 由於端王有命,總理衙門對外的交涉,事無大小,必須通知啟秀,因此,他這天從上午十點到任視事以後,就無片刻空閒,各國的電文、照會與因為義和團焚燒教堂,擅殺洋人及教民的抗議,接二連三地都送到啟秀那裏。緊要事務,由章京當面請示,而啟秀卻要先請教屬員,過去如何辦法,有何成例?這一來便很費工夫了,直到下午五點鐘,公事還只處理了一半。 「不行了!」他無可奈何地說,「只好明天再說了!」 總辦章京叫做童德璋,四川人,勸啟秀大可節勞,不須事事躬親。正在談著,有人來報,日本公使小村壽太郎來訪,說有極緊要、極重大的事件,非見掌權而能夠負責答覆的總理大臣不可。 這使得啟秀不能不見,因為如果推給別位總理大臣,無異表示自己並不掌權。可是,他雖不像他老師那樣,提起「洋」字就痛心疾首,但跟洋人會面談話卻還是破題兒第一遭,不免心存怯意。 他還在遲疑,童德璋卻已經替他作了主,「請日本公使小客廳坐!」童德璋又說,「看俄國股的王老爺走了沒有。」 「王老爺」是指「俄國股」的王章京,此人不但會說日本話,而且深諳日本的政情民風,非找他來充任譯員不可。 啟秀無奈,只得出見,只見小村面色凝重之中隱含怒意。為了「伸張天威」,啟秀亦凜然相對,聽小村「咕嚕,咕嚕」地大聲說話。 「大人!」王章京憂形於色地,「出亂子了!這,怕很麻煩。」 「怎麼回事?」 「小村公使說:他們得到消息,英國海軍提督薛穆爾,率領英、德、俄、法、美、日、意、奧聯軍兩千人,由天津進京——」 「甚麼?」啟秀大聲打斷,「你說甚麼聯軍?」 「是英、德、俄、法、美、日、意、奧八國聯軍,由天津進京。」 「八國聯軍!」啟秀大驚失色,「人數有多少?」 「兩千。」 「噢!兩千。」啟秀的神色跟語聲都緩和了,「怎麼樣?」 「由天津進京,聽說到了楊村,因為鐵路中斷,不能再往北來——」 「好!」啟秀又打斷他的話了,「鐵路該燒,不燒就一直內犯了!」 正談緊要交涉,他老扯不相干的閒話,這那裏能做大官,辦大事?王章京頗為不悅,故意斂手不語。 「請你往下說啊!」 「我在等大人發議論呢!」王章京冷冷地說。 啟秀知道自己錯了,但不便表示歉意,只說:「請你先講完了再說。聯軍不能再往北來,以後如何?」 「日本使館得知其事,派了一個書記生,名叫杉山彬去打聽消息,坐車出了永定門,為董提督的部下,把他從車子裏拖了出來,不由分說,當胸一刀。」 「死了沒有呢?」 「自然死了!而且亂刃交加,死得很慘。」王章京說,「小村公使來提抗議。」 「他要怎麼樣?」 「首先要查辦兇手,其次要賠償。」 「查辦兇手,那裏去查?」啟秀答說,「也許是亂民,不是甘軍。」 「他們調查過了,確是董提督的甘軍。」 「既然調查過了,很好!請他把兇手的姓名說出來,我們可以行文甘軍去要兇手。」 這是非常缺乏誠意的答覆,足以激怒交涉的對手。王章京知道這些頑固不化的道學先生無可理喻,只好據實轉譯,雖然語氣緩和了些,仍舊使得小村壽太郎大感不滿。不過啟秀講是講的一條歪理,卻很有力量,小村被堵得無話可說,鐵青著臉,起身就走。 啟秀想不到竟是這樣容易打發!錯愕之餘,不免得意,「辦洋務別無訣竅,」他居然是老前輩的口吻,「以正氣折之而已矣!」說罷,搖頭晃腦地踱了進去。 「啥子玩意!」童德璋打著四川腔,大搖其頭,「自己找自己的麻煩嘛!」 「童公,」王章京悄然說道,「這樣子做法很不妥。我看還是跟慶王去說一說。」 童德璋想了一下答說:「告訴慶王不如告訴榮中堂。我不便去,請你辛苦一趟。你跟榮中堂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該和該戰,早定主意,要和也要趁早,越遲越吃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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