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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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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住在那裏?」 「住在法華寺。」 由此開始,榮祿接連不斷地,只談些毫不相干的閒話。這種深沉得不可測的態度,使袁世凱大起警惕,如果再這樣敷衍下去,榮祿會怎麼想?他一定是在心裏說:這小子,不知道在打甚麼主意?居心叵測,再不能信任了。 這樣一想,立即向左右看了一下,趨前兩步,輕聲說道: 「世凱有幾句緊要話,密稟大帥。」 榮祿聲色不動,只側臉揮一揮手,說一句:「都出去!」 於是裝水煙的聽差帶頭,所有的侍從都退出簽押房外,站得遠遠地,袁世凱便即雙膝一跪,用痛苦的聲音說道:「世凱今天奉命而來,有件事萬不敢辦,亦不忍辦,只有自己請死!」 榮祿笑了。「甚麼事?」他問,「讓你這麼為難?」 「大帥請看!」 接過袁世凱袖中所出一紙,榮祿一看是硃諭,不覺一怔,但立即恢復常態,坐在原處細看。硃諭上寫的是「榮祿密謀廢立弒君,大逆不道!著袁世凱馳往天津,宣讀硃諭,將榮祿立即正法。其遺缺即著袁世凱接任。欽此!」 袁世凱覺得這片刻工夫,關係重大,整頓全神,仰面看著榮祿的臉色。先看他讀硃諭並不站起來,知道他心目中並無皇帝,跡象不妙!轉念又想,這是還不知硃諭內容之故。如果讀完硃諭,面現驚惶,有手足無措的模樣,便不妨乘機要挾,或者有憂慮為難的神色,那就很可以替他出主意,為人謀亦為己謀,好歹混水摸魚,撈點好處。若是既不驚、亦不憂,至少亦會表示感謝,那就索性再說幾句輸誠的話,教他大大地見個情。 念頭剛轉完,榮祿已經讀完硃諭,隨手放在書桌上,用個水晶鎮紙壓住,板起臉說道:「臣子事君,雨露雷霆,無非恩澤。不過朝廷辦事,有祖宗多少年傳下來的規矩,『承旨』責在軍機;定罪有吏部、刑部;問斬亦要綁到菜市口。如果我有罪,我一定進京自首,到刑部報到,那能憑你袖子裏一張紙,就可以『欽此,欽遵』的?」 這番回答未終,袁世凱知道自己在宦海中操縱的本領,還差人一大截,眼看狂飆大作,倘不趕緊落篷,便有覆舟滅頂之危! 「大帥!」他氣急敗壞地說,「世凱效忠不二,耿耿寸衷,唯天可表。大帥如果誤會世凱有異心,世凱只好死在大帥面前!」 說到這裏,痛哭失聲。且哭且訴,說他在京曾由皇帝召見三次,三次皆是偌大殿廷,唯有君臣二人的所謂「獨對」。第一次是八月初一,垂詢小站練兵的情形,當天就有「開缺以侍郎候補」的上諭;第二次是八月初二,皇帝曾問到外洋的軍事。 接下來就是最重要的一天。八月初三,榮祿曾有電報到京,說英國和俄國已在海參崴開仗,大沽口應加戒備,催袁世凱立即回任。而就在這天晚上,譚嗣同到他的寓所相訪,要求他帶兵進京,包圍頤和園,劫持慈禧太后。同時表示,皇帝將在八月初五,再度召見,有硃諭當面交下。 「一看硃諭,世凱嚇得魂飛天外,恨不得插翅飛回天津。世凱蒙大帥提拔之恩……」 「好了,好了!」榮祿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有話明天再說!」 說完,將茶碗一端,門外遙遙注視的聽差,拉起嗓子高唱:「送客!」 *** 攆走了袁世凱,榮祿立即召集幕府密議,好得是先已有防變的部署,前一天已調甘軍進駐離京四十里的長辛店。這時決定將聶士成的武毅軍調防天津,監視小站的新建陸軍。 在此同時,路局已接到命令,特備專車,升火待發。榮祿便衣簡從,悄然上車,深夜到京,預先接到電報的步軍統領崇禮,親自在車站迎接。相見別無多語,崇禮只說得一聲:「慶王在等著!」隨即陪榮祿出站,坐上藍呢後檔車進城。 慶王府在北城,什剎海以西的定府大街。車進宣武門由南往北,穿城而過,到時已過午夜,慶王已等得倦不可當,勉強撐持,聽得榮祿已到,精神一振,吩咐在內書房接見。 燈下相見,慶王訝然問道:「仲華,你的氣色好難看!」 「怎麼好得了?從本初進京,我就沒有好生睡過一覺。」 漢末袁紹字本初,這是指袁世凱而言。在親貴中,慶王是頗讀過幾句書的,懂他這兩字隱語,也意會到他此行與袁世凱進京,特蒙皇帝識拔一事,有重大關係。便即親自起身,掀簾向在廊上伺候的護衛與聽差說道:「都出去!把垂花門關上。」 聽得這話,崇禮覺得亦有請示的必要,等慶王轉過身來,隨即說道:「王爺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跟您請假。」 慶王不答他的話,看著榮祿問說:「受之不必走吧?」受之是崇禮的別號。 內務府正白旗出身的崇禮,也是慈禧太后所賞識的人物之一,而且是步軍統領,職掌京師治安,當然亦有參預最高機密的資格,所以榮祿一疊連聲地說:「不必走!不必走!」 於是三個人圍著一張花梨木大理石面的小圓桌,團團坐定,崇禮先開口告訴榮祿:「老佛爺昨兒回宮了。」 「莫非得了甚麼消息?」 崇禮愕然:「甚麼消息?」 「我還以為老佛爺知道頤和園不安靜,所以又挪回來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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